药渣谷的日子,重归一种令人麻木的、循环往复的死寂。 道一,或者说“石野”,再次融入了那群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杂役之中。
白日里,他依旧表现得虚弱不堪,动作迟缓,咳嗽不断,完美扮演着一个从鬼门关爬回来、元气大伤、且体内积毒难清的可怜虫。
孙胖子起初还存有几分疑虑,暗中观察了几日,见其确实修为低微,干活有气无力,且身上那股子经年累月的毒蚀斑痕做不得假,便也逐渐失去了兴趣,只当是多了个还能喘气的苦力,偶尔将最脏最累的活计派给他,也算物尽其用。
道一乐得如此。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他刻意保持着低效的劳作,将大部分心神用于内敛与感知。
夜间,才是他真正修炼的时刻。
同窟的杂役早已对他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习以为常,无人留意。待鼾声四起,他便蜷缩在角落,守拙戒指微光内蕴,与身下大地、与周围石壁产生着极细微的共鸣。《敛息诀》运转到极致,将他的一切气息波动完美掩盖。
他不再需要冒险去窃取“幽苔渣”之类的样本。整个药渣谷弥漫的毒瘴,对他而言便是取之不尽的资粮。
青石烙印如同一个无底洞,悄无声息地吞噬着涌入体内的各种毒素,转化为精纯灵络,滋养着两道伪基。
效率虽不及直接吸收毒潭或地脉之力那般恐怖,却胜在安全、持续。他的修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稳步而坚定地向着炼气五层中期推进。丹田内的灵力愈发浑厚沉凝,对力量的掌控也愈发精妙入微。
更让他惊喜的是,戒指似乎并不仅仅是身份信物和隐匿辅助之物。当他持续以自身独特的土行灵力温养它时,偶尔能从那残缺的禁制中,捕捉到一丝丝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意念碎片。
并非完整的功法或信息,而更像是一种……意境传承。
是师尊常年修行《厚土经》、体悟地脉大道时,不经意间烙印在戒指中的些许感悟碎片!
这些碎片杂乱无章,有时是面对巍峨山岳时的一丝震撼,有时是感知地脉流动时的一分明悟,有时是疏导地气失败后的不甘与反思……
道一如同一个饥渴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些碎片。虽不成体系,却往往能在他修行遇到滞涩时,给予他一种豁然开朗的指引,让他对《厚土经》、对土行灵力、甚至对脚下大地的理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深化着。
这并非直接的力量赠予,却是一种更为宝贵的、关于“道”的启蒙。让他知其然,更开始摸索其所以然。
这一夜,他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感悟中。戒指传来一段极其模糊的意念,似乎是关于地脉之力“承”与“载”的体悟。
道一心有所感,下意识地模仿着那股意境,运转体内灵力。
忽然,他心念微动,尝试将这股“承载”之意,并非用于防御,而是附加于正缓缓吸收毒素的青石烙印之上。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只是被动吞噬毒素的烙印,在这股意境的加持下,竟变得更具“包容性”,吸收转化毒力的效率陡然提升了一截!
而且反哺出的灵络,似乎也更多了一丝沉稳厚重的韵味,融入伪基后,使其旋转都变得更加稳定。
“竟能如此!”道一心中暗喜。这戒指带来的好处,远超预期。
然而,就在他沉浸于修炼之时,一丝极细微、却与药渣谷格格不入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悄然触动了他高度警惕的神识。
那波动极其隐晦,一闪即逝,带着一种冰冷的探查意味,并非来自谷内杂役或孙胖子,其精纯度远超于此!
道一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所有修炼迹象彻底内敛,气息变得与旁边沉睡的杂役一般无二,甚至连心跳都控制得极其缓慢微弱。
他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眼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唯有神识如同最精细的雷达,以自身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捕捉着那丝异常的来源。
来了! 那冰冷的探查之力再次出现,如同无形的触手,缓缓扫过整个杂役居住的区域。
它扫过一个个沉睡的、气息浑浊的杂役,并未过多停留,最终,在道一身上微微一顿。
道一心中凛然,却依旧保持绝对的静止,体内灵力沉寂如死水,周身覆盖着守拙戒指模拟出的岩石秽物气息。
那探查之力在他身上停留了约莫三息时间,似乎仔细分辨着什么,最终似是未能发现任何异常,缓缓移开,又扫向别处,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道一才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吐出一口浊气。
冷汗,已然浸湿了他的内衫。
是谁? 赵家的人?还是宗门其他势力的暗探? 他们竟然将探查伸到了这药渣谷最底层?是例行公事,还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道一心中警铃大作。自己还是小看了青岚宗,小看了赵天龙的影响力。即便他藏身于此,也并非绝对安全。
看来,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并且要为自己谋划一条真正的退路,或者说…晋升之阶。
内门选拔! 这个词再次浮现在他脑海。唯有进入内门,获得正式弟子身份,才能获得更多资源,也能更好地隐藏自身。否则,长期滞留在这杂役院,迟早会被发现端倪。
但以他目前明面上“炼气三层、身中剧毒”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有资格参加选拔。
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合理”恢复部分实力、并展现出价值的契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北面那被严格封锁的矿坑区域。孙胖子的恐惧,杂役们的传闻,师尊的遗留信息,以及他自己在地底的见闻,都指向那里蕴藏着巨大的危险,也可能……藏着某种转机。
风险极大。但值得一搏。
接下来的几日,道一更加低调隐忍,但暗中开始有意识地收集关于北面矿坑的信息。他利用劳作间隙,装作无意地倾听老杂役们的闲谈抱怨,拼凑着零碎的线索。
“……听说了吗?前几天又有巡查弟子过来,好像是北面那几个老渗漏点又不对劲了……”
“唉,真是没完没了!孙胖子脸都绿了,听说上面催得紧,要是再堵不住,怕是要倒霉!”
“谁让他当初为了省事,用的都是最次的材料封堵……不过那鬼地方邪门也是真的,下去修补的,就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回来的,不是中毒就是疯癫……”
“据说……那下面以前不是矿坑,是更早时候宗门一处禁地,好像镇压着什么东西……后来出了大事才废弃的……”
“嘘!小声点!不想活了?这也是能瞎说的!”
镇压?禁地?道一默默记下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心中念头急转。
这一日,机会终于来了。
孙胖子被杂役院管事叫去,回来时脸色铁青,如同死了爹娘。很快,他便气急败坏地召集了所有杂役。
“都给老子听好了!”他挥舞着鞭子,声音尖厉,“上面有令!北面三号渗漏点必须彻底加固!这次谁要是再敢偷奸耍滑,老子扒了他的皮!”
杂役们闻言,顿时一阵骚动,脸上皆露出恐惧之色。显然,那“三号渗漏点”是个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绝地。
孙胖子小眼睛恶狠狠地扫过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气息奄奄”的道一身上,闪过一丝阴狠算计的光芒。
“石野!”他点名道,“你小子命大,能从下面爬回来,说明你跟那地方有缘!这次你也去!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道一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脸上却露出极度的惊恐和慌乱,挣扎着道:“孙…孙执事…小的…小的伤还没好…下去必死无疑啊…”
“少废话!这是命令!”孙胖子不耐烦地打断,“要么去,要么现在就把你扔回下面去!自己选!”
道一“面如死灰”,身体“颤抖”着,最终“绝望”地低下头,哑声道:“…小的…小的去……”
“算你识相!”孙胖子冷哼一声,又点了另外两个平时不太听话、或是与他有嫌隙的杂役。
“你们三个,立刻带上材料,下去给老子把渗漏点堵死!堵不好,就别上来了!”
道一低着头,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弧度。
饵已下,鱼已咬钩。
这一次,他要主动踏入那险地,不仅要“堵漏”,更要探一探那所谓的“禁地”,寻一份属于自己的……晋升之资!
蛰伏的利刃,终要出鞘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