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石塔狭小的窗口,照在凌乱的床榻上。
何维缓缓睁开眼睛,酒精带来的头痛让他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
身旁传来的、均匀而温热的呼吸声,让他瞬间清醒。
他猛地转过头。
林沐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臂弯里,睡得香甜。
她卸下了执政官所有的坚毅与防备,脸上带着一丝满足的、如同孩子般的纯真笑意,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
昨夜那疯狂而又迷乱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何维的脑海。
他的心中,五味杂陈。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生怕惊醒了身旁的林沐。
就在他准备起身穿衣时,一阵轻快而又熟悉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呼唤,从楼下传了上来。
“老师!您醒了吗?我给您带了刚出锅的鱼肉粥和新做的点心!”
是木青的声音。
何维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她进来。
但一切都太晚了。
“吱呀——”
石塔那扇从未对木青上锁的木门,被她兴高采烈地推开了。
她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明媚的灿烂笑容。
然而,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张凌乱的床上时,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看到那个她日夜思念的男人,正有些狼狈地坐在床边,衣衫不整。
在男人的身旁,林沐被开门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缓缓地坐起身来。
那一头如瀑般的青丝,从光滑的肩头滑落,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林沐那张俏丽的脸上,带着一丝被撞破好事的羞涩,和一抹无法掩饰的、属于胜利者的得意。
“砰——”
木青手中的食盒,掉落在了坚硬的石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滚烫的鱼肉粥和精致的点心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就如同她此刻那颗被摔得粉碎的心。
“啊——”
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尖叫,从她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痛苦。
她的脸色,在短短一瞬间,褪去了所有的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她呆呆地看着床上那刺眼的一幕,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木青……”何维心中大乱,下意识地便想上前解释。
木青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躲避何维。
她没有再看何维一眼。
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悲伤与破碎。
她猛地转过身,哭着,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跌跌撞撞地冲下了石塔。
“木青!”
何维本能地抓起一件外衣披上,起身就要去追。
然而,一只柔软的手臂,却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将他紧紧地拉住。
是林沐。
“别去。去了你能说什么?让她一个人安静一下,她会自己想明白的。”林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头枕在他的后背上,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独属于她的温暖与拥有。
何维的身形一僵。
是啊。
他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
解释?如何解释?
道歉?为何道歉?
床榻上的狼藉,就是最无可辩驳的事实。
他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
或许,就这样也好。
让木青断了念想,早日找到属于她的归宿。
或许,对她,对自己,对林沐,都是最好的结局。
他不再挣扎,任由林沐从身后抱着他。
只是他的目光,却穿过敞开的门,望向山下那条空无一人的小路,眼中闪过一丝怜惜。
……
那个心碎的清晨,成了上海港权力中心一个秘而不宣的禁忌。
没有人知道,那天早上在何维塔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人们只知道,从那天起,那位总是带着温柔笑意、如同圣女般的公共卫生司长木青,彻底地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
她称病不出,将自己锁在实验室里,拒绝与任何人见面,包括她的学生刘萱。
整个公共卫生司的工作,陷入了半停滞状态。
而另一边,执政官林沐,则仿佛脱胎换骨。
她依旧雷厉风行,但那份工程师的严谨与冰冷之下,却多了一丝属于女人的、难以掩饰的柔媚与光彩。
她与何维的关系,也成了这座城市里一个公开的秘密。
虽然两人并未公开宣布,但林沐已经不再避讳,她会亲自为何维准备一日三餐,如同女主人般,打理着石塔里的一切。
何维也没有再拒绝,半公开地与林沐双宿双飞。
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他不是一个会逃避责任的男人。
只是,他心中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看着林沐,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阿雅。
这让他感到一种对亡妻的背叛,也让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给予林沐一个正式的名分。
林沐冰雪聪明,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份疏离。
她没有强求,只是用自己所有的温柔,默默地陪伴着他,等待着他真正接纳自己的那一天。
日子,就在这样一种复杂而又微妙的平衡中,缓缓地流逝着。
三个月后,防务司长石木,拿着一封来自彭头山城的家信,火烧眉毛地冲进了议事厅,找到了正在处理公务的林沐。
“林沐执政官!”他的声音沙哑,眼圈通红,“我哥哥石猛他病重了。信上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林沐心中一惊。
石猛是整个联盟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之一,是守护南方的重要支柱,他若倒下,对整个联盟都是巨大的损失。
她看着眼前焦急万分的石木,没有丝毫犹豫。
“石木司长,你不要急。”她好言安慰道,“我立刻批你半年的长假,你即刻启程,去彭头山城好好照顾你哥哥。防务司的工作,我暂时会让张武兼管。”
她又从自己的私人金库里,取出了一大袋铜都币,交到石木手中。
“这是一千铜都币,你拿着。算是我预支给你一年的薪水。路上需要什么,尽管买。有什么好药,也别省着。”
石木一个七尺高的汉子,被林沐这份情义感动得热泪盈眶。
而就在石木离开的第二天下午,那个消失了整整三个月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了议事厅的门口。
是木青。
她瘦了,瘦得几乎脱了相。
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了下去,显得那双眼睛格外的大,却空洞无神。
她身上那件原本合身的麻布长衣,此刻穿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她像一株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濒临枯萎的花朵。
林沐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痛,下意识地便想上前搀扶。
“木青,你……”
木青却抬起手,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神,制止了林沐的靠近。
她绕过林沐,径直走到了何维面前,将一卷写好了的竹浆纸,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是辞呈。
“老师,”她的声音,沙哑、平淡,不带一丝波澜,“我请求辞去公共卫生司司长的职务,由我的学生刘萱接任。我要回到血漆岛,去继续我的研究。”
何维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伤得体无完肤的女孩,所有的愧疚与不忍,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不行。”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不同意。”
他知道,她不是要去研究,她是要去自我放逐。
“老师,请您批准。”木青没有看他,只是固执地重复着。
“血漆岛太危险,你已经在那里驻留过一期,不能再去了!”何维站起身,试图用长辈的身份劝说她,“木青,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如果你不想待在上海港,我可以让何月在铜都学宫里给你安排一个教职,你可以回到你最熟悉的家乡铜都城去修养。”
“我不需要。”木青冷冷地打断了他,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我就要去血漆岛。”
“你……”何维有点生气,但更多的是怜惜,“现在是暴雨季的尾巴,海上风浪还很大!要去,也要等过段时间,风平浪静了再去,那样安全些!”
“不行,”木青依旧摇头,语气像是设定好的机器,“三天之内,我必须出发。”
“胡闹!”何维终于动了怒火,他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提高,“木青!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公民,不是可以来去自由的普通民众!你身负着守护这座城市公共卫生的职责,怎么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你这是不负责任!”
他试图用“责任”来捆住她。
但他忘了,一个心死了的人,又怎么会在乎责任?
木青听完他这番话,没有再争辩,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只是沉默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议事厅外走去。
何维看着木青那决绝的背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好!”
他脸色大变,立刻追了出去!
林沐也意识到不对,跟着冲了出去。
她们看到,木青的身影,并没有走向自己的实验室,而是像一道白色的闪电,径直冲向了那人声鼎沸的码头!
“拦住她!”何维高声叫道。
但一切都太晚了。
码头上的人群,被这个状若疯癫的女子惊得纷纷避让。
木青冲到了码头的最边缘,在那高高的栈桥尽头。
她没有丝毫犹豫。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的、疲惫的飞鸟,迎着那冰冷刺骨的海风,纵身一跃。
“噗通——”
一声巨响传来。
她那单薄的身影,瞬间便被蔚蓝的海水吞没。
何维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
整个码头,瞬间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