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广厦千钧汗铸成,归途薪暖万木生
临乡政府大楼巍然矗立,李池卫最后一枚钥匙的交还,临乡政府的尾款也如约结清,干脆利落。
压在李池卫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没有丝毫耽搁,立刻叫上汪细卫,师徒二人踏上了清偿之旅。
一家家先前记账的材料店、五金铺走遍,将当初赊欠的款项,一笔笔亲手交到老板们手中。
沉甸甸的现金换回一张张当时写下的欠条,和已经归还的收据,也换回了商贩们由衷的笑脸和“李老板讲究!”的称赞。
诚信,是李池卫在这行当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对于最后留下的那批工人,李池卫结算尾款时更显厚道:“工期没满一月?按整月算!大家伙儿辛苦一年,图个圆满吉利!”
虽然也没有多出多少钱,但这份额外的体恤,让工人们心头滚烫,离别的握手也格外用力,道别声中满是感激。
看着最后一批工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喧闹了近一年的工地彻底沉寂下来。
只留下临时搭建工棚的轮廓,和散落的少量需要留下已经移交的维修配件,在深秋的风里显得有些寂寥。
临乡搬家入驻的吉日尚未敲定,工期足足提前了一个月,以前定的日子肯定不合适,需要另选。
李池卫与乡领导握手话别时,笑容满面地约定:“领导乔迁大喜,务必捎个信儿,我们师徒定来讨杯热酒,沾沾喜气!”
转过身离开后,他脸上的笑容敛去几分,低声对汪细卫嘱咐:“私下找那个管后勤的老王,买两条好烟、两瓶酒送过去。请他到时候务必给个准信。”
汪细卫心领神会地点头——指望领导亲自通知?
那是天方夜谭。
信息,得靠自己“长耳朵”,这份人情世故,是师傅教给他行走江湖的隐形学问。
处理完所有杂务,启程返乡的前一天,汪细卫带着潘高园和杨春燕,开始了租住院子的清理工作。
这不是简单的打扫,更像是一场郑重的交接。
他们虽然只是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也算是对这个地方有了感情。
三人挽起袖子,将小院里里外外、角角落落彻底清理。
地面扫得光可鉴人,连一片落叶也无,就连平时顾不上的杂草,这次也处理干净。
厨房灶台积年的油污最难对付,潘高园用碱水仔细刷洗,再用洗衣粉清洗残留,用毛巾吸附干净。
每一件借用的家具、锅碗瓢盆,都按照汪细卫细心记下的原样,分毫不差地归位。
窗棂、门框,杨春燕都用湿布细细擦拭过,露出木头的本色。
收拾停当,汪细卫特意请来同意租房的房东亲戚,那位时常打着唠嗑名头过来检查的老头儿。
老头背着手,踱步进来,目光如炬地扫过焕然一新的院落:窗明几净,物件井然有序,甚至比他租出去时还要规整几分。
他脸上严肃的皱纹渐渐舒展,最后化作一个满意的笑容,连连点头:“好,好!细卫啊,你们做事,是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心中的大石彻底放下,省去了自己费力收拾的麻烦,房租更是实打实落了袋。
这份细致周全,远比多收点押金更让他舒心。
房东亲戚满意离去,汪细卫一家和杨春燕这才真正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
一年的光阴,节俭度日,却也积攒下不少“家当”。
厚实耐磨的新被褥、一口结实的大铁锅、几件趁手舍不得丢的工具、给他们自己和大狗子添置的几件冬衣、潘高园精心保存的调料瓶罐……
这些都是要带回石岩屋的“宝贝”,可舍不得丢掉,承载着这一年的辛劳和微小的改善呢。
夜色深沉,简陋的房间里,大狗子蜷在床角,发出均匀的鼾声。
汪细卫和潘高园挤在小小的床铺上,借着窗外透进的清冷月光,第一次完整地、带着近乎神圣感地盘算起这一年的全部收获。
“师傅最后给的钱,”潘高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兴奋的微颤,“我和燕子各一百五,你三百块。现金都在这儿,四百五。”
她拍了拍贴身放着的厚厚布包。
接着,她像捧出稀世珍宝般,从最里层衣袋摸出那本深蓝色的存折。
借着闪烁的灯光,指尖颤抖地指着上面的数字:叁仟伍佰陆拾圆整!加上手头的现金,整整肆仟零壹拾圆!
这个天文数字般的金额,像一道炫目的光,瞬间照亮了两人被贫困笼罩太久的心房。
潘高园只觉得一阵眩晕般的狂喜涌上头顶,手指下意识地隔着厚棉布内衣,紧紧按在汪细卫坚实温热的胸膛上,仿佛要确认这心跳是真实的,这钱不是梦。
“细卫……这……这真是咱俩一年挣下的?”她的声音哽咽,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巨大的幸福感让她难得地开起了玩笑,眼中闪烁着促狭而甜蜜的光芒,凑近丈夫耳边,气息温热……
“你说……师傅待你,比对亲儿子还上心……该不会……你真是他早年流落在外头的……?”
这大胆又带着点撒娇的猜测,是她表达极度幸福和一丝不安的方式。
“浑说啥!?”汪细卫这老实人,最听不得对恩师有半分不敬或调侃。
他佯怒地低喝一声,大手一伸,将潘高园的身子扳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她浑圆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两下。
“啪!啪!”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带着亲昵的嗔怪。
“呀!你打我!”潘高园娇呼一声,像被点燃的小火苗,带着被“冒犯”的甜蜜,“呼啦”一下翻身,灵活地骑跨到汪细卫身上。
狭窄的床铺顿时成了嬉闹的战场,压抑的轻笑、急促的喘息、床板轻微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
一年的分离、辛酸、提心吊胆和辛苦,在此刻被窝的方寸之间,化作了滚烫的亲昵和对未来毫无保留的憧憬。
汗水微微濡湿了鬓角,心却像鼓满风的帆。
一墙之隔,杨春燕怀里揣着的几百块让她心潮起伏,正盘算着回家该给爹娘多少钱,规划着能给家里添置些什么。
隔壁传来的压抑笑声、床板的律动吱呀,这些早已不陌生的“夜曲”,此刻却让她心头泛起异样的涟漪。
她本想起床拍墙提醒,可想到明日一别,山高水远……
这充满烟火气的、带着生命温度的声音也将成为记忆,一丝淡淡的离愁和莫名的羞赧涌上心头。
她脸上一阵燥热,把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只觉得被窝里温度陡升,连呼吸都变得灼热而急促,她紧紧的夹住了自己的腿……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汪细卫就踏着晨霜去找了跑运输的老马。
归心似箭,不能让师傅再徒步跋涉。
那辆饱经风霜却依然坚挺的老解放卡车,成了他们返乡的“诺亚方舟”。
老马这一年靠着工地运输没少挣钱,听说要送李老板,脸上笑开了花,二话不说,还特意从家里提了珍藏的好烟好酒,盼着能拴住这尊“财神爷”。
晨光熹微中,在临乡的早餐店里吃完早餐,归乡的队伍启程了。
李池卫和杨春燕抱着熟睡的大狗子,坐在相对挡风的驾驶室里。
汪细卫和潘高园则爬上了后面敞开的货厢,和车厢里的各种杂物待在一起。
初冬的太阳升起来了,金红色的光芒洒满大地,给霜冻的田野、光秃的树枝镀上一层暖金。
凛冽的空气带着清冽的草木香,卡车在坑洼的土路上奋力前行,每一次剧烈的颠簸都让车厢板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人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
汪细卫躺在行李上,紧紧抓着车厢栏板,潘高园则牢牢依偎着他,两人在摇晃中努力保持着平衡,脸上却洋溢着归家的喜悦。
这颠簸,是归途的印记,也是新生活的序曲。
迎着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呼啸而过的寒风,汪细卫侧过头,大声吼问:“钱!都取出来带身上了?存折呢?”
潘高园被风吹得眯起眼,长发在脑后飞舞,嘴角却高高扬起,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啊?风大,你说啥?”
汪细卫伸出手,对着她比划数钱的姿势,更大声的吼着:“钱全部取出来了吧?”
潘高园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棉袄下,特意在里层缝制的、加了数道暗扣的结实口袋。
那里鼓鼓囊囊,装着全家一年的血汗、师傅的厚爱、以及沉甸甸的未来!
她大声回应,声音穿透噪音:“放心!全在这儿!一分钱都少不了!”
听到这笃定的回答,汪细卫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一重无形的担子。
他放松地躺倒在软软的、微微震动的行李上,眯起眼,望向那无垠的、洗练的湛蓝天空。
冬日的阳光慷慨地洒在脸上,暖洋洋的,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他的心,早已像一只离弦的箭,飞越千山万水,稳稳地落在了汪家坳那片熟悉的、等待耕耘的土地上。
上次托先回去的工友帮忙砍伐的木材,不知进展如何了?
杉木笔直,是做房梁大柱的上选;松木轻便耐腐,适合做椽子;柏木樟木纹理美观,防虫防蛀,留着打家具最合适不过……
师傅的叮嘱言犹在耳:别修什么水泥房,就修砖瓦房!
修砖瓦房就离不了好木头!
自己这一年漂泊在外,只能将这份重托交付他人。
自家山上的林子,邻家山上的坡地,都托付了信得过的工地上的乡邻。
等双脚一踏上故土,起房子这件天大的事,就必须立刻、全力操办起来!
地基要夯实,墙体要砌牢,窗户要透亮……
明年,最迟明年深秋,一定要让高园和大狗子,搬进亮堂堂、暖烘烘的新瓦房!
这才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该给妻儿挣下的安身立命之所!
潘高园看着汪细卫沐浴在阳光下的侧脸。
风霜在他粗糙的皮肤上刻下痕迹,但此刻,他微眯着眼,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凝视着天空的深邃,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充满希望的光晕里。
她心头一软,像倦鸟归巢,温顺地依偎进他宽阔而坚实的胸膛,蹭了蹭他带着阳光味道的衣襟,轻声问:“想啥呢?这么入神?”
汪细卫正沉浸在木料的纹理、地基的深度、新屋的格局里,脑海里是叮当作响的瓦刀和拔地而起的屋梁。
怀里突然钻进温软馨香的身子,他几乎是本能地收紧臂膀,将她牢牢护在臂弯,抵挡着车厢的颠簸和寒风。
引擎的轰鸣淹没了妻子低语,他茫然地低头,凑近她耳边大声问:“啊?风大,你说啥?”
潘高园以为他故意学自己逗趣,羞恼地握起粉拳,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胸口一下,红着脸埋进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不再追问。
卡车载着他们,在颠簸中向着充满希望的故土,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