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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升游戏

>公司高层选拔的“猎场”考核,将我们十名精英投放到荒岛。

>规则残酷:资源有限,唯一晋升名额藏在最强者手中。

>有人破坏水源,有人偷藏食物,医生陈墨的急救箱成了争夺焦点。

>我熬到仅剩三人时,发现陈墨在药箱夹层藏了抗抑郁药。

>最终我胜出,董事长却指着墙上监控画面微笑:“你们的表现娱乐了所有股东。”

>原来所谓晋升,不过是场供人取乐的生死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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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属舱壁传递着引擎持续不断的震颤,像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胸腔里沉闷地咆哮。安全带深深勒进我的小腹,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我的胃部收缩一下。窗外,蔚蓝的海水无边无际,延伸至视野尽头与灰蒙蒙的天空交融成一片混沌。陆地早已不见踪影,只有这架轰鸣的直升机,载着我们十个人,飞向一个被精心包装为“机遇”的未知炼狱。

我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目光在狭小的机舱里缓慢游移。每一张脸孔都紧绷着,像被无形的石膏封住表情。有人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膝盖,有人闭着眼,但眼皮下的眼球却在疯狂转动,有人则和我一样,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警惕,扫视着其他人——这些在过去的几周、几个月,甚至几年里,在公司茶水间、项目会议、电梯间擦肩而过的“同事”。

我的视线最终落在斜对面的陈墨身上。她是我们公司的医生,此刻抱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箱子,紧贴胸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箱子不大,但异常坚固,上面印着一个醒目的红色十字。她的脸色比其他人更加苍白,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细线,眼神空洞地落在前方座椅的靠背上,仿佛灵魂已经提前抽离,只留下躯壳在承受这飞行的煎熬。

一个名字在我脑中闪过:张珩。他坐在靠舱门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豹子。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毫不掩饰地切割着舱内的每一个人,最后,那刀锋般的视线在我脸上短暂停留,嘴角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个绝非善意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我认得这种眼神,那是属于丛林法则的目光,是“猎场”中真正掠食者的标志。我下意识地移开视线,心脏却沉重地撞击着胸腔。

引擎的轰鸣声陡然拔高,机体开始倾斜、下降。失重感猛地攫住心脏。透过舷窗,一片深绿和土黄交织的岛屿轮廓急速放大,嶙峋的礁石和茂密得近乎狰狞的丛林扑面而来。机身剧烈地抖动,起落架触碰到什么硬物,发出刺耳的刮擦声。舱门“唰”地被拉开,一股混合着咸腥海风、腐烂植物和泥土湿气的热浪猛地灌了进来,几乎令人窒息。

“下去!快!” 一个穿着黑色安保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堵在舱门口,声音透过耳麦传出来,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鼓励,只有命令。我们像被驱赶的羊群,解开安全带,一个接一个,沉默地跳下直升机。脚下是松软、滚烫的沙砾,灼热感透过薄薄的鞋底直窜上来。引擎的轰鸣再次拔高,巨大的旋翼卷起狂暴的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当风沙稍稍平息,直升机已变成一个远去的黑点,消失在海天交界处。遗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脚踝,迅速向上蔓延。

环顾四周,除了我们十个茫然无措的人,只剩下无垠的大海和身后那片沉默而幽暗、散发着原始气息的丛林。它张着巨口,等待着吞噬。

“各位精英!” 一个洪亮而毫无感情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我们循声望去,只见一块突兀地镶嵌在巨大礁石侧面的屏幕亮了起来。画面里出现一个穿着剪裁完美深色西装的男人,背景是模糊的、质感奢华的墙面。他的脸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雕塑,嘴角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微笑,眼神却像冻了千年的寒冰。

“我是本次‘猎场’考核的总执行官,马修。” 他开口,声音清晰得穿透了海浪的喧嚣,“欢迎来到你们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试炼场。”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沙滩,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十双眼睛死死盯着那块发光的屏幕,空气仿佛凝固了。

“规则很简单,但需要你们用全部的生命力去理解、去执行。” 马修的声音平稳得像在读一份枯燥的财务报表,“你们拥有初始生存包。但请注意,岛屿上的关键资源——食物、可饮用水源、安全的庇护所——极其有限,且分布不均。”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屏幕扫视着我们,如同扫描着一排商品编码。

“本次考核,公司高层只有一个晋升名额。” 他的嘴角似乎又向上牵动了一毫米,形成一个更加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这个名额,属于能证明自己是最强者的人。证明的方式,没有限制。生存,是唯一的硬性指标。”

没有限制!生存!这两个词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耳膜,再刺入大脑。我感觉到身边的空气骤然紧绷,仿佛有无数根看不见的弦被瞬间拉到了极限。余光里,张珩的脖子猛地梗了一下,喉结滚动,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凶光。陈墨抱着医疗箱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

“七天。” 屏幕上的马修竖起一根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得像在展示一件艺术品,“七天后,还站在这里的人,将接受董事会的最终评估。祝各位…狩猎愉快。” 最后一个词,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戏谑。

屏幕“啪”地一声熄灭了,只留下那块突兀的黑色礁石,像一块丑陋的伤疤贴在岛屿的肌肤上。

短暂的死寂后,是爆裂般的骚动。

“妈的!这他妈是谋杀!” 一个平时在后勤部以脾气火爆着称的男人猛地将手里的生存包砸在沙滩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公牛,目光在人群中疯狂扫射。

“资源呢?水源在哪里?食物在哪里?” 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是市场部的李薇,此刻她精心打理的卷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满脸的惊恐和无助。

“谁拿了我的压缩饼干?我的包刚才还在脚边!” 财务部的老赵蹲在地上,徒劳地翻找着沙子,声音因焦急而嘶哑。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原本还勉强维持着体面的人群,刹那间分崩离析。信任?那不过是和平时期的廉价装饰品,在这片被“猎场”规则笼罩的沙滩上,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文明的矜持和同事的情谊。每个人都像受了惊的野兽,猛地扑向自己的初始生存包,死死抱住,警惕地环视四周,身体紧绷,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扑过来的抢夺。

混乱中,张珩的动作最快也最直接。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冲向离他最近、看起来最瘦弱的一个技术部男同事。那人还沉浸在规则带来的巨大冲击中,来不及反应,怀里的生存包就被张珩粗暴地一把夺过。

“你干什么?!还给我!” 技术男惊怒交加,扑上去想抢回。

“滚开!” 张珩低吼一声,手臂猛地一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技术男掼倒在滚烫的沙地上。他看也不看摔倒在地、痛苦呻吟的同事,迅速拉开夺来的包,翻找出里面的压缩饼干和水壶,塞进自己那个明显更大更结实的包里,动作迅捷而冷酷,没有丝毫犹豫。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我身上,挑衅地扬了扬下巴,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那片深绿色的、未知的丛林边缘,身影迅速被浓密的枝叶吞没。

他的离去像按下了某个开关。剩下的人如梦初醒,恐惧和自保的本能彻底占据了上风。没人再去管那个倒在沙地上呻吟的技术男。大家抱着自己的包,像躲避瘟疫一样彼此拉开距离,然后纷纷选择不同的方向,慌不择路地冲进了那片沉默而危险的丛林。沙滩上,只剩下那个技术男痛苦的呻吟和海浪单调的拍岸声。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咸腥和腐烂树叶味道的空气灼烧着喉咙。我没有立刻冲向丛林,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检查了自己的生存包:一小袋压缩饼干,一个不大的水壶(里面只有浅浅一层水),一把短小的生存刀,一只简易净水器,一个打火棒,还有一小捆绳索。基础得可怜。

目光扫过沙滩,那个被张珩打倒的技术男还在低声呻吟着,挣扎着想爬起来,他的生存包被彻底翻乱,东西散落一地。他旁边的沙地上,一个印着红十字的小号医药包格外刺眼。那是陈墨的!刚才的混乱中,她似乎被人撞倒,她的宝贝医疗箱虽然还在怀里,但这个小的急救包却被遗落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规则里没说药品是共享资源!在这个鬼地方,一个伤口感染,一次腹泻,都可能要了命。陈墨那个银色的箱子是焦点,这个急救包,就是救命的稻草!几乎是本能驱使,我飞快地冲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小急救包,迅速塞进自己生存包的夹层里,拉好拉链。动作快得自己都觉得心惊。技术男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动作,抬起痛苦而茫然的眼睛看向我。我避开他的目光,不敢停留,抱着自己的包,也一头扎进了与张珩进入方向截然相反的丛林深处。沙地上,只留下技术男孤零零的身影和散落的杂物。

丛林内部是另一个世界。光线被层层叠叠的巨大叶片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湿热得如同蒸笼,弥漫着浓烈的植物腐烂气息和某种看不见的生物散发出的腥气。巨大的藤蔓像蟒蛇般缠绕着参天古树,虬结的树根在地面拱起,形成天然的陷阱。每一步踩下去,脚下厚厚的腐殖层都发出令人不安的噗嗤声,仿佛随时会陷落。各种从未听过的虫鸣鸟叫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之网,无孔不入地钻进耳朵。

我握紧了那把生存刀,刀柄冰冷的触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神经高度紧绷,像拉满的弓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我汗毛倒竖。我小心翼翼地移动,尽量选择相对干燥坚硬的地面,避开那些积水的洼地和过于茂密的灌木丛。按照生存手册里模糊的记忆,我努力寻找着水源的方向——通常地势较低的地方,或者某些特定植物的分布会给出线索。

时间在高度紧张的跋涉中失去了意义。汗水浸透了衬衫,黏糊糊地贴在背上。压缩饼干只敢掰下指甲盖大小的一角含在嘴里,让唾液慢慢融化,欺骗一下饥饿的肠胃。水壶里的那点水,更是珍贵如金,每次只敢润湿一下干裂的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在绕过一丛异常高大、叶片边缘带着锯齿的蕨类植物后,前方豁然开朗。一条狭窄但水流清澈的小溪出现在眼前,它像一条银色的丝带,在布满苔藓和鹅卵石的河床上蜿蜒流淌,发出清脆悦耳的潺潺声。溪边,已经聚集了几个人影。

我脚步一顿,迅速闪身躲到一棵粗壮的大树后面,屏住呼吸观察。是陈墨!她正跪在溪边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她那视若生命的银色医疗箱,似乎在清点里面的物品。她旁边不远处,是那个在沙滩上哭喊过的李薇,此刻正用双手捧起溪水,贪婪地喝着。另一个角落里,缩着沉默寡言的It男周桐,他抱着自己的包,警惕地看着其他人。

就在我看到他们的同时,另一边的树丛也传来窸窣声。张珩的身影出现了,他依旧背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过溪边的众人,最后停留在陈墨和她的医疗箱上,嘴角又浮现出那种令人不安的弧度。他身后,跟着那个在沙滩上帮他抢包的、身材魁梧的安保部王强。

小小的溪边空地,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张力的小型战场。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溪水的流动声。

“哈,看来运气不错,找到水了。” 张珩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但他的脚步却径直朝着陈墨的方向走去。

陈墨猛地抬头,脸色煞白,几乎是本能地“啪”一声合上了医疗箱,紧紧抱在怀里,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

“你…你想干什么?” 李薇也警惕地站起来,声音带着颤抖。

“干什么?” 张珩停住脚步,摊开手,露出一个虚伪的笑容,“陈医生,别紧张。大家同事一场,在这种鬼地方,互相帮助嘛。你这箱子里的宝贝,可是大家的保命符,藏着掖着,不太好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王强。王强立刻上前一步,庞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

“这是我的医疗物资!公司配发给我的!” 陈墨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起来,抱着箱子的手臂勒得更紧。

“公司?” 张珩嗤笑一声,眼神陡然变得阴鸷,“马修的话你没听清?规则没有限制!在这里,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资格谈分配!”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把箱子打开!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或者,” 他逼近一步,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过陈墨苍白的脸,“你想让它变成我的战利品?”

赤裸裸的威胁如同实质的冰水,浇在溪边每一个人的头上。李薇吓得后退了一步,周桐把头埋得更低了。陈墨的身体筛糠般抖起来,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她孤立无援,像一只落入狼群的小兽。张珩和王强如同两堵移动的墙,阴影沉沉地压向那个抱着银色箱子的单薄身影。她退无可退,后背几乎抵在了冰冷的溪边岩石上,那双总是带着职业性平静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惊恐。

我躲在树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冲出去?为了陈墨对抗张珩和王强?这无异于自杀!张珩眼中那种为达目的不择一切的疯狂,在直升机上我就看得清清楚楚。理智像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喉咙,窒息感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冲出去,我可能会立刻成为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我包里的食物和水,还有那个偷藏的小急救包,瞬间就会易主。那点可怜的物资,是我活下去的筹码!

可是…陈墨…

就在我内心天人交战,手指无意识地抠进粗糙的树皮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却依然泄露了尾音的颤抖。

“张珩!王强!你们…你们别太过分!”

是李薇!那个在沙滩上崩溃大哭的市场部女同事。她脸色惨白,身体也在微微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往前挪了一小步,挡在了陈墨和张珩之间。她的举动微弱得如同螳臂当车,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张珩营造的绝对压迫感。

张珩似乎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在他眼中毫无威胁的女人会站出来。他阴鸷的目光转向李薇,像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虫子,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李薇?想当英雄?就凭你?” 他根本没把李薇放在眼里,脚步未停。

“规则…规则是生存!但…但不是让你随意抢夺别人的东西!” 李薇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但依旧坚持着,“陈医生的药是给大家救命用的!你现在抢了,万一…万一你自己受伤了呢?” 她试图用逻辑说服,或者说,拖延。

“哈!笑话!” 王强在一旁粗声粗气地嗤笑,“等我们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拿’来用!现在,拿来!” 他蒲扇般的大手直接伸向陈墨怀里的箱子。

“等等!” 李薇尖叫一声,猛地从自己生存包侧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高高举起——是一个便携式的高压防狼警报器!尖锐的、足以刺破耳膜的蜂鸣声瞬间在寂静的丛林溪边炸响!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恐慌感。

“呜——!!!”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噪音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狠狠撞在每个人的耳膜和神经上。张珩和王强显然没料到这一手,猝不及防之下,动作猛地一滞,脸上露出痛苦和惊愕的表情,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就连躲在树后的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噪音震得头皮发麻,心脏狂跳。

李薇举着那尖叫不止的警报器,像举着一面无形的盾牌,对着张珩和王强,声音在噪音中断断续续地嘶喊:“滚开!不然…不然我把所有可能藏在这片林子里的野兽都招来!大家…大家一起完蛋!” 她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

这同归于尽的威胁奏效了。张珩捂着耳朵,脸上的肌肉因噪音和愤怒而扭曲,死死盯着李薇手中那个持续尖叫的小东西,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骤然变得不安全的幽暗丛林。野兽?这岛上谁知道有什么!那刺耳的警报声确实像一盏吸引危险的信号灯。

“妈的!疯女人!” 张珩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他狠狠剜了陈墨怀里的箱子一眼,又用杀人的目光瞪了李薇一眼,猛地一挥手:“走!王强!我们走!让她们抱着药等死吧!” 他显然不甘心,但李薇这玉石俱焚的威胁和无法控制的噪音风险,让他暂时选择了退却。他带着王强,像两头受伤的野兽,悻悻地、一步三回头地退入了溪流下游的丛林,身影很快消失。

警报器刺耳的尖叫终于停了下来,丛林瞬间恢复了它原有的、带着各种虫鸣鸟叫的“寂静”。溪边只剩下劫后余生的陈墨、李薇,还有那个一直缩在角落的周桐。

李薇像被抽掉了骨头,一下子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湿了她的鬓发,握过警报器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陈墨则像一尊石像,依旧死死抱着她的医疗箱,脸色白得吓人,眼神涣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生死边缘回过神来。

我躲在树后,手心全是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湿透了。李薇的勇气出乎意料,那刺耳的警报声也让我心有余悸。看着暂时解除的危机,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没有现身。我悄悄后退,沿着溪流的上游方向,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找到一处远离溪流、被巨大板状树根天然拱卫形成的凹陷处,我停了下来。这里相对隐蔽,头顶有浓密的枝叶遮挡,前面有几丛茂密的灌木可以作为掩护。我决定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那块礁石屏幕上的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声地滴答作响。

时间在焦灼和提心吊胆中流逝。第三天,我小心翼翼地回到上游取水,发现溪水的颜色似乎有些浑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我的心猛地一沉。第四天清晨,当我再次靠近上游水源点时,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我拨开遮挡视线的宽大叶片,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腾——几具腐烂程度不一的鼠类尸体,被人为地丢弃在上游的水洼里,污浊的水流正缓缓向下游淌去。水源,被故意污染了!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是谁干的?张珩?为了逼迫其他人交出物资?还是…其他绝望的人?猜忌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我不敢再喝溪水,只能依靠生存包里那个简易的净水器和每天清晨收集的、少得可怜的露水,还有那半壶早已变得温吞浑浊的存水。饥饿和干渴像两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切割着我的意志和体力。压缩饼干早已耗尽,只能靠辨识出有限的几种无毒野果勉强果腹,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对未知中毒风险的巨大恐惧。

第五天,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远离水源点的丛林边缘寻找食物时,在厚厚的落叶层下,意外地发现了一个被匆忙掩埋的生存包。包被翻得乱七八糟,里面的食物和水自然早已不见踪影,但我在夹层里,摸到了几块用锡纸小心包裹起来的能量棒!这意外的发现像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我立刻将它们深藏进自己包的底层,心脏因这隐秘的收获而狂跳不已。这些能量棒,是活下去的关键筹码!我更加警惕,行动也越发隐秘。

丛林像一个巨大的绿色胃袋,缓慢而残酷地消化着闯入者。第六天,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返回临时庇护点时,路过一片相对稀疏的林间空地。空地上,无声地躺着一个人影。是后勤部那个脾气火爆的男人。他仰面躺着,眼睛瞪得极大,直勾勾地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瞳孔早已涣散。他的嘴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色,嘴角残留着可疑的白沫。他的右手紧紧攥着一把野果,其中几颗有着鲜艳诱人的红色斑点。

中毒。我心头一凛,胃部一阵痉挛。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地笼罩下来,冰冷而沉重。我强忍着不适和恐惧,迅速绕开那片空地,脚步踉跄地逃离。猎场的獠牙,终于毫无遮掩地露了出来。

第七天的黎明,终于在一片死寂中降临。天空是铅灰色的,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蜷缩在树根形成的凹洞里,靠着最后半块偷偷省下的能量棒和收集的一点露水,支撑着几乎耗尽的身体。昨晚,丛林深处似乎爆发过激烈的冲突,夹杂着模糊的惨叫和怒吼,但距离较远,很快又归于死寂。现在,整个岛屿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自己沉重的心跳和树叶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声。

倒计时结束了。我扶着潮湿冰冷的树干,挣扎着站起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当初降临的那片沙滩挪去。每一步都无比艰难,肺部像破旧的风箱般拉扯着。

当我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出丛林边缘,踏上那片滚烫的沙地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窟。

空旷的沙滩上,只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张珩。他靠在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出血口子,左臂的衣袖被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翻卷着皮肉,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削尖的木棍,棍头沾着暗红色的血痂。他看向我的眼神,依旧凶狠,但深处却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虚弱和疯狂。

另一个,是陈墨。她跌坐在离张珩十几米远的沙滩上,背对着大海,怀里依旧紧紧抱着那个银色的医疗箱,仿佛那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比几天前更加形销骨立,长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的沙子,整个人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三足鼎立。死寂笼罩着沙滩,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和绝望的气息。

张珩的目光在我和陈墨之间扫视,像秃鹫在打量最后的腐肉。他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林默…陈墨…嘿嘿…就剩我们三个了。” 他晃了晃手里的尖木棍,那棍尖上暗红的血痂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规则…你们都懂。名额…只有一个。”

他猛地用木棍指向陈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陈墨!把箱子给我!给我!!” 他拖着受伤的左腿,一瘸一拐地开始向陈墨逼近,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个深坑,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毁灭性的火焰。

陈墨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爆发出巨大的惊恐。她抱着箱子,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着,沙粒沾满了她的裤子和手臂。她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像一条离水的鱼。

“不…不…” 她终于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绝望地摇着头。

张珩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了!他举起了那根带着血痂的木棍!

“张珩!”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你看这个!”

我猛地从自己生存包的最深处,掏出了那个在溪边沙滩上捡到的、属于陈墨的急救包,高高举起!那个印着红十字的小包,在灰暗的天光下异常醒目。

张珩的动作骤然顿住!他猛地转头看向我手中的急救包,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墨死死抱在怀里的银色大箱子,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起来,眼中充满了被欺骗的狂怒:“你…你们…”

陈墨也看到了我手中的小包,她的身体剧烈地一震,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惊愕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甚至盖过了对张珩的害怕。

“她的药!不止箱子里那些!” 我喘着粗气,快速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沙滩上显得异常清晰,“这小包里也有!抗生素!止血带!还有…还有这个!”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飞快地拉开急救包最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拉链,手指探进去,猛地抽出一个东西——

一个深棕色、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

“这是什么?” 张珩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他放弃了陈墨,拖着伤腿,像一头被激怒的、跛脚的熊,猛地转向我,一步步逼近,目光死死锁住我手中的小药瓶,“给我!那是什么药?!”

我握紧了药瓶,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这是陈墨的秘密!是我在混乱中捡到急救包后,检查时意外发现的!药瓶上没有标签,里面是白色的圆形小药片。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很重要,一直深藏着。此刻,它成了我唯一能转移张珩注意力的筹码!

“想知道?” 我迎着张珩凶戾的目光,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一步步向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同时把陈墨挡在身后更远的位置,“放下棍子!退后!”

张珩死死盯着我手里的药瓶,又看看我身后惊恐万状的陈墨,眼神在贪婪、暴怒和一丝对未知药物的忌惮中剧烈挣扎。他显然认为那是什么救命的特效药或者剧毒。

“妈的!” 他低吼一声,似乎在权衡。就在这时——

“呜——嗡——”

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一架黑色的直升机如同巨大的钢铁猛禽,撕裂了铅灰色的云层,朝着沙滩俯冲而来!强烈的气流卷起漫天沙尘,迷得人睁不开眼。

来了!倒计时结束了!

张珩和我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轰鸣和风沙吸引了注意力。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自身后响起!我和张珩猛地回头!

只见陈墨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脸上所有的惊恐和脆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极致的疯狂和扭曲!她双手高高举起那个沉重的银色医疗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猝不及防的张珩的后脑勺!

“砰!!!”

一声闷响,如同重锤敲在朽木上!张珩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的凶光、贪婪、惊愕全部化为一片茫然的空白。他身体晃了晃,连哼都没哼一声,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溅起一片沙尘。那根染血的木棍脱手飞出,落在几米开外。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陈墨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她看着脚下张珩一动不动的身体,又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残留着刚才的疯狂,但更多的是茫然和无措,仿佛被自己刚才的行为吓住了。

我僵在原地,手中还死死攥着那个深棕色的药瓶,大脑一片空白。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如同背景噪音,沙滩上只剩下我和陈墨,以及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张珩。

巨大的黑色直升机缓缓降落在稍远一些的沙滩上,旋翼卷起的狂风裹挟着沙砾,抽打在脸上,生疼。舱门打开,跳下两名穿着和来时一模一样的黑色安保制服、戴着墨镜的彪形大汉。他们面无表情,动作迅捷而粗暴,像处理两件没有生命的货物。其中一个径直走向扑倒在沙地上的张珩,探了探他的颈动脉,然后像拖麻袋一样抓住他的脚踝,毫不费力地将他拖向敞开的机舱。张珩的头颅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反应。

另一个安保则大步走向呆立着的陈墨和我。他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大手,一把抓住了陈墨的胳膊。陈墨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缩,怀里的银色医疗箱“哐当”一声掉落在沙地上。安保毫不在意,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拽向直升机。陈墨踉跄着,失魂落魄,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视若生命的箱子。

安保的目光转向我。那墨镜后的眼神冰冷得如同扫描仪。我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喉咙发紧。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下巴朝直升机方向示意了一下。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我的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几乎是凭着本能,麻木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架黑色的、象征着“生还”的钢铁巨兽。身后,陈墨的医疗箱孤零零地躺在沙滩上,银色的外壳反射着阴郁的天光,像一个被遗弃的、沾满污迹的祭品。

机舱内,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金属和机油混合的冰冷气味。没有陈墨,也没有张珩。只有我,和那两个如同机器人般的安保。他们分坐在舱门两侧,墨镜遮住了眼睛,嘴唇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对舱内弥漫的浓重血腥味(显然来自被拖进来的张珩)和我的存在视若无睹。引擎的轰鸣再次成为主宰,直升机猛地拔地而起,强烈的推背感将我死死压在座椅上。舷窗外,那片吞噬了七天的绿色地狱迅速缩小,最终变成浩瀚深蓝海面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污点。

飞行时间比来时感觉漫长得多。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排山倒海的疲惫和身体积累的伤痛立刻反噬上来。饥饿的胃在绞痛,干渴的喉咙像被砂纸摩擦,手臂和腿上被荆棘划出的无数细小伤口火辣辣地疼,精神更是像被彻底掏空、揉碎。我瘫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大脑却无法停止运转。张珩后脑那沉闷的撞击声,陈墨最后那疯狂扭曲的眼神,还有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它们在我眼前反复闪回、叠加。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药瓶还在。冰凉的玻璃瓶身贴着皮肤,带来一丝诡异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推背感再次传来,直升机开始下降。透过舷窗,熟悉的城市森林轮廓逐渐清晰。没有飞向公司大楼顶部的停机坪,而是降落在近郊一个陌生的、守卫森严的私人庄园内。

舱门打开,安保示意我下去。脚踩在平整、昂贵的草坪上,柔软得不真实。空气中弥漫着精心修剪过的草木清香,与岛上那腐烂腥臭的气息形成天壤之别。两名穿着深色西装、同样面无表情的助理迎了上来,一左一右,如同押解犯人,将我引向庄园深处一栋线条冷硬、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光芒的现代风格建筑。

厚重的玻璃门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是中央空调强力送出的、带着清冽香氛的冷气,瞬间驱散了皮肤上残留的热带湿气。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深色大理石地面,清晰地倒映出天花板上流线型的嵌入式灯带和我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雪茄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金钱堆砌出来的权力气息。

助理将我引至一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把手的胡桃木门前,轻轻推开,然后侧身示意我进去。

门内,是一个极其宽敞、风格冷峻的会议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如几何图案般的庄园景观。一张长度夸张的黑色会议桌占据中心,桌面光洁如镜。桌旁只坐着寥寥数人。

我的目光瞬间被主位上的人攫住。

董事长。他穿着一身看似休闲、实则剪裁极其考究的浅灰色羊绒衫,靠在高大的真皮座椅里,手里端着一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块轻轻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看起来气色极好,神情放松,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惬意的微笑。在他左右,坐着几位公司里只在年度财报和高管合影中出现过的、手握重权的核心董事,同样神态悠闲,如同刚刚欣赏完一场精彩的演出。

而正对着会议桌的那一整面墙……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面巨大的墙壁,被分割成十几个高清屏幕。屏幕上,是无比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画面!正在实时播放!

左上角屏幕:直升机舱内,我们十个人惊惶的脸,安全带勒紧小腹的细节清晰可见。

右下角:沙滩上,马修宣布规则时,张珩眼中爆发的凶光,李薇瞬间煞白的脸。

中间最大的一块屏幕:溪边对峙!李薇高举着尖叫的防狼器,脸上混杂着疯狂和恐惧;张珩和王强捂着耳朵,表情扭曲;陈墨抱着箱子缩在岩石边,绝望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另一块屏幕:丛林深处,那个后勤部男人中毒后青紫的脸和散落的毒果……

最后一块,正对着我的屏幕:赫然是刚才沙滩上那最后的对决!陈墨脸上疯狂的扭曲,高高举起的医疗箱,狠狠砸向张珩后脑勺的瞬间!画面如此清晰,甚至能看到张珩倒地时溅起的沙尘!

每一个画面,都带着现场收音!风声、海浪声、尖叫声、撞击声……混杂着董事们偶尔低低的、愉悦的谈笑声,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大脑!

“董事长……” 我的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轮碾过,发出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声音。双腿无法控制地颤抖,支撑着这具刚刚逃离地狱的躯壳,站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屠宰场。

董事长终于将目光从那些精彩纷呈的屏幕上移开,优雅地抿了一口杯中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看向我,嘴角那抹惬意的微笑加深了,像欣赏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哦,林默。”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赞许,却比岛上的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恭喜你,成为最后的幸存者。非常精彩的表现。”

他的目光转向那面巨大的屏幕墙,眼神如同在品鉴一幅价值连城的血腥画卷,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

“你们在‘猎场’里的一举一动,每一个挣扎,每一次背叛,甚至每一次恐惧的呼吸……都为我们所有的股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桌旁那些带着满意笑容的董事们,然后再次落回我惨白的脸上,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提供了绝佳的娱乐。”

娱乐。

这两个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凿穿了我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堡垒。七天炼狱般的煎熬,那些在生死边缘的挣扎、在道德深渊前的徘徊、目睹同伴死亡的恐惧、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滋生的阴暗……所有那些沉甸甸的、几乎将灵魂都压垮的重量,在这轻飘飘的两个字面前,轰然崩塌,化为齑粉!

不是选拔!不是考验!更不是什么狗屁机遇!

是一场秀!一场用我们的生命、尊严和人性作为燃料,供这些云端之上的神明们消遣取乐的、赤裸裸的真人秀!张珩的凶残,陈墨的崩溃,李薇的绝望尖叫,中毒者青紫的脸……都不过是屏幕上跳动的、供人评点的像素!

胃部猛地一阵剧烈痉挛,灼热的酸液疯狂上涌!我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弯下腰,“哇”地一声,将胃里仅存的那点可怜的酸水和胆汁全部呕吐在脚下光洁如镜、倒映着我自己扭曲面孔的昂贵大理石地板上。秽物的酸臭瞬间弥漫开来,与会议室里清冽的香氛、雪茄的醇厚气息以及权力的冰冷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地狱般的怪味。

我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因极致的反胃和灵魂被彻底掏空的虚脱而剧烈颤抖。视野模糊,天旋地转,只有董事长那张带着满意微笑的脸,在晃动的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狰狞。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酒气的轻笑从主位传来,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万钧的嘲讽。董事长的目光甚至没有在我呕吐的秽物上停留一秒,他优雅地晃了晃杯中的冰块,视线再次饶有兴致地投向那面巨大的屏幕墙,仿佛那里正在上演更加值得品味的续集。

助理悄无声息地出现,像处理一件碍眼的垃圾,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清理掉我脚下的污物。深色的大理石地面很快恢复了光可鉴人的虚假平静,倒映着我佝偻颤抖的身影,如同一个被打上失败烙印的滑稽小丑。

娱乐…股东…真人秀……这些词汇在我混乱不堪、嗡嗡作响的大脑里疯狂旋转、碰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七天!整整七天的地狱折磨!那些在饥饿和干渴中啃食的苦涩野果,那些在黑夜中因恐惧而瞪大的双眼,那些为了半壶脏水而滋生的猜忌,那些面对同伴死亡时冰冷的麻木……所有那些沉甸甸的、几乎将灵魂都碾入泥土的“生存”意义,原来只是别人高脚杯里晃动的、佐餐的笑料!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力量,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火山熔岩,猛地从我身体最深处炸开!那力量冲垮了仅存的理智堤坝,烧毁了所有关于后果的恐惧!它撕扯着我的喉咙,化作一声非人的、野兽般的嘶吼:

“啊——!!!”

吼声在空旷奢华的会议室里炸响,带着泣血的绝望和毁灭一切的疯狂!我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像一颗被引爆的炸弹,朝着那张巨大的、流淌着同伴血泪的屏幕墙,朝着那个端坐主位、如同恶魔化身的董事长,不顾一切地猛冲过去!

什么晋升!什么前途!什么狗屁规则!统统见鬼去吧!我要砸碎那面该死的屏幕!我要撕烂那张伪善的笑脸!哪怕下一秒就被那些安保撕成碎片!

“拦住他!” 董事长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意料之中的兴味,如同在看一幕早已写好的戏剧高潮。

守在门口的两名安保,如同启动的杀戮机器,反应快得惊人。我刚冲出两步,沉重的、带着战术手套的拳头就带着风声狠狠砸在我的腹部!

“呃!” 剧痛瞬间抽空了肺里所有的空气!我像一只被踢飞的破麻袋,弓着身子,被巨大的冲击力掼得连连后退,后背“砰”地一声重重撞在厚重的胡桃木门板上!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烈的咳嗽带着血腥味冲上喉咙。

我顺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同样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部的剧痛。视线模糊,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蜂鸣。模糊的视野中,只有那面巨大的屏幕墙依旧清晰,忠实地回放着陈墨举起医疗箱砸向张珩后脑勺的慢动作特写,一遍,又一遍。张珩倒下的慢镜头,在屏幕上不断重复,他的身体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扭曲的痕迹,无声地嘲笑着我此刻的狼狈和徒劳。

而董事长,那个云端上的神明,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遥遥对着屏幕,也对着蜷缩在门边的我,脸上依旧是那副欣赏完精彩演出的、餍足而愉悦的微笑。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在灯光下闪烁着如同凝固血液般的光泽。

屏幕的光,董事们模糊的低语,还有腹部那持续不断的、闷钝的剧痛……一切都扭曲变形,像是隔着一层厚重而油腻的毛玻璃。我蜷在冰冷的门边,像一条被抽了脊梁骨的虫。手指无意识地抠进柔软的地毯绒毛里,触感怪异而遥远。

那个深棕色的小药瓶,在刚才剧烈的冲撞和摔倒时,从口袋里滑了出来,此刻就滚落在我的手边。冰凉的玻璃瓶身贴着我的指尖。我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聚焦在那没有任何标签的瓶子上。陈墨……她死死抱着那个箱子,那空洞眼神下的惊涛骇浪……还有这瓶药……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猛地噬咬进我混乱的意识: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这一切的本质!所以她才带着抗抑郁药!所以她最后才会爆发出那种彻底崩溃的、毁灭性的疯狂!她不是被逼到绝境的反抗,她是……彻底的绝望!是知晓自己只是笼中困兽后的、同归于尽!

而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绝望舞台上的道具!包括张珩,包括我!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血腥味的抽气从我喉咙里挤出来,不知是哭还是笑。多么精妙绝伦的讽刺!我们像野兽一样在泥泞中撕咬,争夺着那点可怜的、象征“生存”和“希望”的残渣——食物、水、药品……而真正的观众席上,他们品着美酒,享受着这场用我们的绝望和疯狂酿成的顶级娱乐!连陈墨最后的崩溃,都成了这场秀最震撼、最“精彩”的高潮片段!

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但这次,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冰冷的、彻底被掏空的虚无感,如同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沉沉地压下来,浸透骨髓。

那面巨大的屏幕墙依旧无声地播放着。画面切换到了直升机内,回放着我登机时最后回望岛屿的那张脸——沾满污泥,眼神空洞麻木,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自以为是的茫然。现在看起来,那表情愚蠢得令人发指!像一只刚被放出屠宰笼、还茫然不知自己将被端上餐桌的肉鸡!

董事长的目光终于从那精彩的“回放”中移开,再次落到我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兴味,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打量过期道具般的漠然。

“带他出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我耳中的嗡鸣,带着一种处理垃圾般的随意,“‘猎场’结束了。”

结束了。

那两个如同钢铁浇筑的安保,再次迈着精准的步伐向我走来。巨大的阴影覆盖下来,遮住了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嘲弄的画面。他们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那力道如同铁钳,不容抗拒地将我从地上拖拽起来。我的双腿虚软,脚像踩在云端,被他们半拖半架着,踉跄地走向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门。

门无声地滑开。外面不是丛林,也不是大海,而是一条铺着浅灰色高级地毯、墙壁光洁如镜、天花板挑高得令人眩晕的漫长走廊。走廊两边,是无数扇紧闭的、一模一样的、深色的门,像一个个沉默的、吞噬秘密的洞穴。这条苍白、冰冷、无限延伸的走廊,像极了某种巨大生物体内毫无生机的肠道。

安保拖拽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我的脚尖刮擦着柔软的地毯,身体像一件沉重的、失去控制的货物,在光滑的地面上拖行。意识在剧痛和巨大的虚无感中沉浮。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我彻底失去了平衡,猛地向前扑倒!

身体重重地砸在冰凉的地面上,脸颊贴着柔软却冰冷的地毯绒毛。安保的手依旧铁钳般抓在我的上臂,试图将我重新拖起来。

就在这扑倒的瞬间,视线被迫贴近了地毯表面。那浅灰色的、编织着复杂几何图案的地毯……那些扭曲的、深色的线条……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图案……那蜿蜒的、互相交织的深色线条构成的抽象图案……那起伏的轮廓……那诡异的熟悉感……

是等高线!

是荒岛地图上的等高线!那些我在绝望中一遍遍研究、试图寻找水源和出路的线条!它们被放大、被扭曲、被抽象化,却无比精确地编织进了这条华丽走廊的地毯图案里!

我们从未真正离开过那个岛!从未离开过那个巨大的、精心设计的“猎场”!脚下的每一步,都踩在“猎场”精心测绘过的等高线上!这冰冷的走廊,这无数扇紧闭的门……不过是另一个更大、更华丽、更令人窒息的囚笼!晋升?生路?全是精心设计的骗局!一个套着一个,无穷无尽!

“呃…呃…”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声响,像坏掉的风箱。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我的胸腔,冻结了血液,扼住了呼吸。身体再也无法承受这最后的、毁灭性的认知,眼前一黑,所有的挣扎、愤怒、痛苦和那点可怜的清醒,彻底被无边的黑暗吞没。只有意识沉沦前最后捕捉到的画面:那浅灰色地毯上,深色线条冷酷地蜿蜒,勾勒着吞噬一切的等高线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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