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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的骤然熄灭,并未在广袤的苏区激起多少涟漪。对于大多数在饥饿、疾病和敌军骚扰中挣扎求生的军民而言,那从未知晓的秘密通道,其存在与消失都无声无息。然而,在红二军团指挥部那间烟雾缭绕的屋子里,这消息却让本就凝重的空气几乎冻结,仿佛连从窗缝渗入的、带着湿冷泥土气息的春风,都裹挟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贺龙总指挥背对着那张布满红蓝标记、已显陈旧的地图,望着窗外淅淅沥沥、似乎永无休止的冷雨,宽厚的肩膀显得有些僵硬。他手中那根伴随他多年的烟斗,此刻也只是无声地冒着细微的青烟,如同他胸中积郁却难以宣泄的焦灼。恽代英政委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摘下那副圈圈套圈圈的深度近视眼镜,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绒布,缓慢而用力地擦拭着镜片,仿佛想借此擦亮眼前迷蒙的局势。他的眉宇紧锁,那里面不仅有着对物资匮乏的忧虑,更深藏着对部队思想动态、对苏区群众承受能力的关切。

林峰则站在地图前,身形笔挺,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那条刚刚失去联系的、用极细铅笔标注的“可能通道”虚线,指尖传来的只有纸张的冰冷粗糙。脑海中,那修复缓慢的系统反馈给他的,是一片缺乏生机的沉寂杂音,如同被厚重浓雾笼罩的荒原,偶尔有细微的数据流闪过,却无法汇聚成任何有意义的提示。那曾因“微光”通道短暂流通而带来的一丝松动感,已然彻底消失,修复进程再次回归到近乎死水的、令人焦虑的停滞状态。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系统本身对这种“能量”来源的断绝,也传递出一种微弱的“不适”或“渴求”,这感觉与他自身因困局而产生的烦躁感相互交织,更添压抑。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贺龙终于转过身,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打破了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默。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疲惫与凝重,“前线,陈诚的堡垒像乌龟壳一样,一天天往前拱,压力有增无减。那些像苍蝇一样讨厌的‘别动队’,袭扰越来越猖獗,咱们的区乡干部、交通站,损失不小。后勤补给,眼看就要见底,伤员缺医少药……现在,连这最后一点能透点气、能指望弄到点紧缺物资的念想,也他娘的断了!”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里面早已凉透的白开水被他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缸,仿佛想用这冰冷的液体,浇灭那几乎要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焦灼火焰。

“困难是空前的。”恽代英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尽管布满血丝,却依旧保持着磐石般的坚定,“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这些带头人越要稳住,乱了方寸,就正中了敌人的下怀。中央已经连续发来指示,反复强调,要求各苏区广泛深入地开展生产自救运动,‘节约每一个铜板,每一粒粮食为了战争’!我们内部的思想工作,部队的士气,地方政权的凝聚力,这些软刀子看不见,却比枪支弹药更重要,绝不能垮!一旦精神上垮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林峰深吸了一口带着烟草和潮湿空气味道的气息,努力将注意力从脑海中那片沉寂和隐约的“不适感”中强行移开,迫使自己回到眼前这具体而残酷的现实困境中来。“政委说得非常对。‘微光’断了,我们痛心,但不能气馁。寻找敌人封锁线上其他缝隙的努力,一刻也不能停止。我建议,周安民同志领导的情报系统,需要调整一下工作重心,向更广阔、更纵深的范围渗透。不仅仅是盯着敌军主力的调动和部署,也要分出更多精力,关注敌人地方政权内部、他们的后勤补给系统、甚至是一些非嫡系部队内部存在的矛盾和漏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空子可钻。”

他向前一步,手指再次落在地图上,但这次不再是那条已断的虚线,而是指向了苏区腹地、被重重山岭环绕的几块区域,“另一方面,也是更根本的,我们自身的‘造血’能力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加强!这些地方,您看,虽然山多田少,土地贫瘠,但地下埋藏的钨、锡、铜等矿产,山上的竹木资源,其实并不差。以前我们重视不够,开采技术落后,运输更是大问题。但现在敌人封锁这么严,外面的一粒盐、一尺布都难以进来,我们是不是可以回过头,下更大的决心,动员和组织群众,用更原始但更隐蔽、更分散的办法,小规模地恢复和扩大一些必需品的生产?哪怕初期效率低下,只能勉强满足部队最低限度的部分需求,也能极大地减轻后勤压力,更重要的是,保住希望。比如,可以利用老矿坑,土法上马,恢复小规模的钨砂开采;组织群众熬硝土,自制黑火药;收集民间的、战场上的破铜烂铁,建立流动的、小型的修械所,打造和修复简单的工具、梭镖、大刀片,甚至复装子弹。”

这是一个回归到最基础、最原始层面的思路。没有奇谋妙计,没有波澜壮阔的决战,只有如同老农垦荒般,一点一滴的坚持、积累和忍耐。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极其艰苦的组织工作。

贺龙转过身,走到地图前,顺着林峰的手指看着那些贫瘠的山丘,浓眉紧锁:“这是个实在办法,立足于自身,我同意。但见效太慢了啊,老林!而且,眼下部队频繁调动,应对敌人的袭扰和正面压力,已经疲于奔命,很难抽出固定人手去搞生产。地方上的区乡政权,干部损失大,还要组织坚壁清野、支援前线、安抚群众,担子已经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了。再大规模地组织开矿、生产,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总指挥考虑得是,大规模集中生产确实不现实。”林峰点头表示理解,但语气依旧坚持,“所以,我们不能追求大而全,必须化整为零,发动群众,从小处着手。我的想法是,不强求建立大型矿场或工厂,而是把任务分解下去。每个连队,在战斗和训练间隙,能不能在驻地附近开垦一小块荒地,种上些生长快的蔬菜?每个乡苏维埃,能不能组织妇女和老人,利用农闲和夜晚,收集硝土,用土灶熬硝?每个村子的铁匠铺、木匠铺,能不能在完成农具修理之余,为我们多打造几把红缨枪、几副担架?甚至,号召每个战士、每个群众,节约每一口粮食,收集每一块可用的废铁……这些事情,单独看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汇聚起来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更重要的是,通过这种广泛参与的生产自救运动,可以让根据地的每一个军民都动起来,都参与到这场保卫家园的斗争中来,让大家看到我们坚持到底的决心和行动,而不是坐困愁城,等待命运的安排。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政治工作,最能凝聚人心!”

恽代英听着,一直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林参谋长这个思路很好,很扎实!立足于自身,眼睛向下,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这正符合中央号召的精神,而且具有很强的可操作性。我建议,林峰同志,你立刻牵头,组织司令部和政治部的有关同志,根据你刚才的想法,结合我们各部队、各地方的实际情况,起草一个具体、可操作的指导性文件,名称可以就叫《关于当前形势下广泛开展生产自救与节约运动的几点意见》,要明确任务,提出具体办法,但也要留有弹性,不搞一刀切。文件拟好后,尽快下发到各师、团以及地方苏维埃政府,迅速把这项工作推动起来!”

“是,政委!我马上落实!”林峰挺直胸膛,应承下来。能够将想法转化为具体的行动,这让他心中因“微光”熄灭而产生的郁结之气,稍稍疏解了一些。

决议形成,指挥部里再次忙碌起来。通信参谋开始呼叫各主要部队和地方机构的电台,预先传达指示精神;作战参谋则继续密切关注着前线敌情的细微变化。林峰则拉过一张条凳,就着一张小方桌,铺开粗糙的纸张,拿起铅笔,开始伏案疾书。他将脑海中对苏区资源分布、各种土法生产技术的零星知识(一部分源自系统对周边环境长期扫描后留下的模糊记忆数据,更多的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通过观察、学习和向老农、工匠请教积累的经验)与各部队、各地区的实际情况努力结合起来,字斟句酌地草拟着那份承载着希望与坚韧的文件。他写到如何组织简易的采矿小组,写到熬硝灶的搭建要点,写到废旧弹壳的收集与复装,写到连队菜地的选种与管理……每一个字,都凝聚着在绝境中求生的智慧与毅力。

窗外,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带着暮春时节的寒意,侵扰着屋里每一个人的身心。但在这间简陋的指挥部里,一种基于现实困境而萌生的、更为坚韧和务实的力量,正在这紧张的忙碌和细致的规划中悄然凝聚。它无法带来系统能量的暴涨,也无法立刻扭转战场上敌我力量的对比,却如同在厚重冻土下顽强挣扎、努力生长的草根,虽然缓慢,却预示着生命的不屈与延续的可能,为这片被围困的土地保留着最后的生机。

文件刚刚写了个开头,上面的墨迹还未干透,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尽量放轻的脚步声。帘子一掀,周安民又一次匆匆而入,他额角带着汗珠,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是快步赶来的。这一次,他的脸上不再仅仅是凝重,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异样和警惕混合的神情。

“参谋长,有新的情况。”他走到林峰身边,几乎是贴着耳朵,将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近处的林峰、贺龙和恽代英能听到,“我们派往赣江下游方向、试图寻找新的关系和渠道的一个侦察小组,在樟树镇码头附近活动时,接触到了一个……身份比较特殊,行为也很诡秘的人。”

林峰的笔尖顿在了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安民:“什么人?具体什么情况?”

“对方自称是‘南昌行营特派调查员’,姓徐,大约四十岁年纪,穿着便装,但言谈举止带着官气。”周安民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他行事非常小心,是通过一个我们过去有过接触、但关系并不深的码头搬运工头牵的线。接触中,他主动向我们的人透露了一些关于敌人即将在赣江沿岸几个县开展新一轮‘清乡’行动的、颇为详细的情报,包括大致时间、重点区域和参与部队的番号,经初步核实,这些情报似乎有很高的真实性。而且……而且他暗示,他手里有渠道,可以帮忙弄到一批我们急需的药品,特别是奎宁和消炎粉,数量可能还不小。”

贺龙和恽代英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药品,这正是在无数次战斗总结和后勤报告中,被反复提及的最紧缺、最致命的物资之一。

“条件呢?”林峰的声音保持着冷静,但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又一个“缝隙”主动找上门来了?

“他的条件……”周安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他说,这种级别的交易和情报交换,风险太大,他必须和我们能做主的、‘更高层级’的人当面谈一谈。他指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还在樟树镇,但要求我们这边,必须派出有足够分量的干部。”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桌上马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刚刚因决定开展生产自救而稍显活络的气氛,瞬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诱惑却又迷雾重重的新情况所冻结。

“更高层级……当面谈……”贺龙重复着这两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如刀,看向林峰和恽代英,“你们怎么看?是新的机会,还是……钓饵?”

林峰感到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不确定性和高风险的信息,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风险评估”机制被触动的波动。但那种感觉太过模糊,如同隔着毛玻璃看东西,只能感觉到有光影晃动,却根本无法分辨其具体的形态和颜色,更无法提供任何明确的、可供决策的指向。一切判断,最终还是需要依靠他们自己的经验、智慧和直觉。

春寒料峭,前路莫测。刚刚找到一条立足自身、埋头苦干的路子,另一条看似能快速解决燃眉之急、却可能布满荆棘甚至陷阱的捷径,又突兀地横亘在了面前。抉择,从未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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