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听起来是十足的奉承，将沈朝歌和远在边疆的苏将军都恭维了一遍。
然而，落在知晓内情的人耳中，却字字暗藏机锋，句句绵里藏针！
“家风严谨”、“重规矩体统”
——这是在暗指“苏玉璃”如今在宫中的地位尊崇，甚至拥有“自由出入御书房，伴驾阅卷”的特权，已然逾越了妃嫔本分，有违苏家世代忠良、恪守规矩的家风！
“得陛下爱重”
——更是将“宠妃”之名坐实，隐隐有红颜祸水、蛊惑君王，致使君王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指责！
尤其是在白日祭月大典出了那样的“不祥”之事后，这番话更容易引人联想。
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落针可闻。
不少官员都听出了这话里的刀子，纷纷低下头，或假意饮酒，或欣赏歌舞，不敢掺和这趟浑水。
沈朝歌心中冷笑，好一个笑里藏刀的谢蕴！
自己刚遭重创，便迫不及待地想将她拖下水，转移视线，还想借朝臣之手，动摇她的地位吗？
她抬起眼，迎上谢蕴那看似温和实则恶毒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比对方更加明媚娇憨的笑容，声音又脆又甜，仿佛完全没听出其中的讽刺与机锋：
“谢中书过奖了。家父驻守边疆，保家卫国，乃是本分。他常说，能为陛下分忧，能护佑大胤百姓安康，是他毕生所愿。如今见到陛下如此勤政爱民，开创永昌盛世，四海升平，那才真正是老怀宽慰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回萧彻身上，顺带拍了一记龙屁，然后话锋一转，看向萧彻，眼中满是孺慕与崇敬：
“至于本宫嘛，不过是谨遵陛下教诲，恪守妃嫔本分，用心伺候陛下饮食起居，为陛下分担忧愁罢了。能得陛下垂怜，已是天大的福分，怎敢有丝毫僭越之心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皇帝，又表了忠心，还暗戳戳地将谢蕴的指责顶了回去
——我安分守己，都是陛下教导得好，陛下也明察秋毫。
萧彻看着她巧笑倩兮、应对自如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声音平静无波：
“爱妃说的是。苏爱卿忠勇，其女亦贤淑懂事。”
一句话，便定了调子，算是间接为沈朝歌作了背书。
谢蕴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陛下说的是，是臣失言了。”
谢蕴再次躬身，作势要退下。
“无妨。”
萧彻摆了摆手，目光却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鹰隼锁定猎物，
“谢爱卿刚回任，对宫中之事不甚了解也正常。不过，朕相信，以爱卿之能，很快便能熟悉一切。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朕希望，爱卿今后将心思多放在朝政上，多为朕分忧，多为百姓谋福。”
“臣遵旨。”
萧彻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是在警告他，安分守己，不要把手伸得太长，更不要试图动沈朝歌！
他深深低下头，掩去眸中的惊惧与怨毒，狼狈地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场无声的交锋，以谢蕴的完败告终。
太极殿内的丝竹之声依旧悠扬，但气氛却更加压抑。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年轻的帝王，对贵妃的宠爱与维护，已经到了不容任何人置喙的地步。
而那位看似柔弱的贵妃，也绝非易与之辈。
沈朝歌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的心。
萧彻的维护，是保护伞，也是枷锁。
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血海深仇和无法言说的算计。
而谢蕴的挑衅，德妃的疯狂，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宇文泰……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她抬眼望向御座上的萧彻，他正举杯与一位老臣对饮，侧脸在灯火下显得轮廓分明，高深莫测。
沈朝歌趁着殿中舞姬献舞、众人目光被吸引的间隙，端起面前的白玉酒杯，看似随意地走到了谢蕴席前。
她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吐气如兰，声音带着一丝娇憨的好奇：
“谢大人，本宫前几日整理旧物，似乎见过一枚玉佩，质地温润，雕工精致，与谢大人这般风姿卓绝之人极为相配，依稀记得，上面好像还刻着一个‘谢’字呢。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
谢蕴脸上的温润笑容骤然僵硬，如同精心绘制的面具瞬间开裂！
虽然这失态只有一刹那，便迅速被他强行压下，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深处，却猛地掠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骇与慌乱！
那枚玉佩！
是他年少时赠予苏玉璃的定情之物，他怎会不记得！
沈朝歌将他那一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更甚。
那枚她入宫前在真正苏玉璃妆奁暗格里找到的玉佩，此刻正好拿来敲打这个老狐狸！
见谢蕴一时语塞，脸色变幻不定，沈朝歌却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继续用那种娇憨又带着点天真烂漫的语气，仿佛只是闺阁女子间的随口闲聊，声音却字字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
“谢中书如此重情重义，真是令人感动呢。只不过，这世间情义有时也是把双刃剑，贴得太近，锋芒太露，容易伤着自己，也容易引火烧身。谢中书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微微前倾身体，凑近谢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道：
“谢大人，手中的筹码握得太紧，当心锋利的边缘割伤了手。有些戏，一个人唱是独角戏，博人同情；两个人唱，可就成了欺君大罪了。您说，若是陛下知道，他最宠爱的贵妃，手中竟然藏着别的男人的贴身玉佩，这‘情深意重’四个字，还保不保得住您那项上人头？”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如果谢大人在把手伸到我这里，大不了，咱们鱼死网破！到时候，看看‘私通妃嫔’的罪名，是会让你百年传承的谢家基业毁得更快，还是我这个‘妖妃’先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