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道疤而已。”萧彻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转向池面荡漾的波光，“比起很多永远留在战场上的人，我能活着回来，能坐在这里，已算幸运。”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却让沈朝歌的心湖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涩。她想起那卷在秘档房看到的、带着萧彻批注的卷宗，想起嘉陵关那场疑点重重的“大捷”与“谋逆”，想起柳阁老的警告，想起宇文泰的可疑……眼前这个男人，或许也和她一样，是被同一只幕后黑手操纵的棋子，同样背负着沉重的过往和无法言说的伤痛。
恨意依旧存在，如同深入骨髓的烙印，提醒着她的血海深仇。
但在此刻，在这温泉氤氲、夜色迷离的行宫之夜，在指尖传来的真实温度与那道疤痕所象征的残酷过往面前，那恨意的边缘，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晕染开了一丝复杂难言的滋味，酸涩、迷茫，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怜悯？
她没有再试图挣脱，任由他握着她的手，指尖下那道疤痕的凹凸触感，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知里，也烙印在她的心间。
过了许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转瞬即逝。
萧彻才缓缓松开了手，指尖划过她微凉的手背，带着一丝不舍的留恋。
沈朝歌立刻将手收回，飞快地藏入温热的泉水中，仿佛那双手是什么烫手的山芋。然而，指尖那残留的、属于他的温热与粗糙触感，却如同生了根一般，久久不散，一路蔓延，灼烧着她的心。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与张力在氤氲水汽中无声流淌，如同细密的网，将两人轻轻缠绕。
这一夜，在这远离朝堂宫廷的温泉行宫，在这月色朦胧、水汽氤氲的凝华池边，某些坚固的东西，似乎正在悄然融化。
真情或许尚未全然流露，却足以让一些新的情愫，悄然滋生。
行宫的夜色，比京城更显沉静，也更显深邃。
铅灰色的云层如同厚重的幕布，将星月的清辉遮蔽了大半，只余下几缕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山峦与宫殿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山林特有的湿润气息，混杂着草木的清香，本该是沁人心脾，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山风穿过茂密的树林，带起一阵“沙沙”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这声音与不远处凝华池永不停歇的“汩汩”水声交织，构成了这方天地唯一的背景音，单调而催眠，却也让那份寂静显得愈发不真实。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连虫鸣都已销声匿迹。
突然！
“咻——嘭！”
一道尖锐凄厉的鸣镝声，如同平地惊雷，猛地撕裂了夜空的沉寂！
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直上云霄。
旋即，在空中炸开一团诡异的绿色火焰，如同地狱之门洞开，将周围的夜空映照得一片惨绿，景象骇人。
几乎是鸣镝声响起的同时，行宫外围骤然传来了短促而激烈的兵刃交击声！
“锵锵！噗嗤！”
金属碰撞的脆响与利刃入肉的闷响交织，紧接着便是侍卫们厉声的呵斥、怒喝，以及数声短促的闷哼与倒地之声！
“有刺客！护驾！护驾——！”
凄厉惊慌的呼喊声如同投入滚油的水珠，瞬间打破了行宫的宁静，尖锐地回荡在夜空中。
急促的锣声“哐哐哐”地响彻各个角落，那声音密集而狂乱，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主殿之内，萧彻猛地从榻上坐起！
双眸在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寒芒四射，不见丝毫惺忪。
他没有丝毫的慌乱，迅速抓过枕边的佩剑，玄色的衣料在他动作间划过利落的弧线。
就在这时，行宫前院的金吾卫来报：
“陛下，大批黑衣人突袭行宫，来势极为凶猛，身手诡异，外围防线已快被突破！”
“多少人？沈朝歌的偏殿怎么样了！”
萧彻一边系紧衣带，一边大步走向殿门，透过门缝，目光如电，快速扫视着外面混乱的情况。
“人数不下数百人！个个身手狠辣，配合默契，臣看他们的路数，像是军中的死士！”
金吾卫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压力，
“而且他们似乎非常了解行宫布防，精准避开了几处明哨暗卡，直接攻击守卫最薄弱的内苑通道，目标直指陛下寝殿！贵妃娘娘那边暂时安全，刺客并未对偏殿动手。”
军中路子！了解布防！目标明确！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更加激烈的打斗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声声入耳，不断冲击着殿内众人的耳膜。
浓重的血腥气甚至开始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弥漫进来，与空气中的草木清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气味。
显然，刺客的推进速度极快，已然逼近主殿！
萧彻却站在原地未动，如山岳般沉稳。
他握紧了手中的龙渊剑，剑柄上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更加冷静。
目光扫过窗外晃动的幢幢人影和闪烁不定的刀光剑影，声音沉冷得如同万年玄冰：
“传令金吾卫，放弃外围，即刻集合据守主殿及各重要通道！不惜一切代价，与朕一起绞杀来犯之敌！”
萧彻果断下令，周身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凛冽杀气，那是久居上位者在生死关头才会显露的决绝与威严。
“是！”
金吾卫立刻转身，指挥殿内仅有的数十名精锐侍卫：
“快！紧闭殿门，守住所有窗口！结阵！形成防御圈！”
侍卫们迅速行动，沉重的殿门被“砰”地一声死死关上，并落下数道粗壮的门闩。
侍卫们手持盾牌长刀，背靠背守住窗口和门缝，形成一个小小的、却异常坚固的防御圈。
厮杀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殿外咫尺之间。
兵刃碰撞的刺耳声响、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哀嚎与刺客低沉的嘶吼，交织成一曲人间地狱的交响乐。
偏殿内的沈朝歌也被外面惊天动地的动静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