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灶台的腊八蒜腌得正绿,翡翠似的泡在醋坛里,映得王铁柱的脸都泛着青光。他捏着两张成绩单,指节把纸捏出褶皱——炎昭全班29名,炎耀32名,在56人的班里不上不下,像灶台上那碗温吞的小米粥。
“这分,够打一顿不?”王铁柱把成绩单拍在桌上,鸡毛掸子在旁边“立军姿”,红缨子颤巍巍的。李秀莲正往蒸笼里摆馒头,白胖的馒头在屉布上排得整齐,她头也不抬:“先记着,等过了年再说。俩孩子拍戏忙,也不容易。”话虽软,手里的面杖却“啪”地敲在案板上,惊得灶台上的芦花鸡扑棱着翅膀飞上窗台。
炎昭炎耀缩在门后,听见“记着”俩字,脖子都往回缩。炎耀拽着哥哥的衣角,声音发颤:“记着是不是比现在打更惨?就像咱卤汁里的肉,泡越久越入味……哦不,是打得越狠?”炎昭没理他,正掰着手指头算:“离过年还有23天,只要咱乖乖的,这顿打说不定能拖到明年。”
家长会那天,王铁柱揣着成绩单往学校走,胡同里的老张喊他:“老王,听说俩小子考得中不溜?知足吧!我家那混球考了倒数第三,我这手还疼呢——揍他揍的!”王铁柱摸摸口袋里的鸡毛掸子(他竟揣来了),脸更沉了:“中不溜就是偷懒!该打!”
教室里,班主任李老师正给家长们分析成绩。“炎昭炎耀这俩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思没在学习上,”她举着炎耀的作文本,“你看这篇《我的寒假计划》,写‘每天做三种新点心,给老灶台的食客当试吃员’,通篇没提写作业,倒把醒狮酥的配方列得清清楚楚。”
王铁柱的脸烧得像灶膛,接过本子时,指尖都在抖。旁边小胖的妈妈凑过来,笑得直拍大腿:“我家小胖更绝!作文写《我最爱的人》,写的是炎耀,说‘他做的芥末方糕能让人忘记考试的苦’,气得他爸把他的零食全扔了!”
回家的路上,王铁柱把鸡毛掸子拎在手里,红缨子扫过墙根的积雪,扫出串火星似的印子。炎昭炎耀正蹲在院里给三鹅喂食,看见他回来,手里的饲料盆“哐当”掉在地上,玉米粒滚得满地都是,像撒了把碎金子。
“爸……”炎耀的声音比蚊子还小,手不自觉地捂住屁股,“成绩单……还行吧?”
王铁柱没说话,径直走进厨房。俩兄弟赶紧跟进去,看见他往灶膛里添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侧脸像块烧红的铁。“饭桌上说。”他丢下三个字,吓得炎耀差点踩翻煤球炉。
晚饭的气氛比卤汁还稠。王铁柱往炎昭碗里夹了块红烧肉,油星溅在桌上:“29名,比上次退了3名,该打不?”炎昭扒着饭,头埋得像颗卤蛋:“该……该打。”他又往炎耀碗里扔了块排骨:“32名,你咋不考个32块醒狮酥?”炎耀的筷子差点掉了:“下次……下次一定进步!”
李秀莲给王铁柱盛了碗粥:“吃饭呢,别说这个。”王铁柱却放下筷子,突然伸手,在俩小子屁股上各拍了一下——不算重,却像块冰扔进滚油里,炸得兄弟俩瞬间僵住。“这下是利息,”他拿起筷子继续吃,语气平平,“本金记着,啥时候欠的债啥时候还。”
炎耀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捂着屁股直吸气:“爸,这利息也太疼了!”炎昭赶紧拽他的衣角,示意他别吭声——没看见鸡毛掸子还在门后立着吗?
这晚之后,老灶台多了道奇观。俩孩子拍戏时揣着寒假作业,导演一喊“卡”,就蹲在道具灶前刷题;收工回店,炎昭颠勺时背英语单词,“西红柿”“鸡蛋”的发音混着锅铲声;炎耀捏醒狮酥时默古诗,捏到“床前明月光”,狮子的眼睛就点得格外亮。
三鹅都看出这俩小子不对劲。以前抢食时炎耀会笑着赶它们,现在只顾着背公式,被鹅啄了裤腿都不吭声;芦花鸡跳上灶台偷食,炎昭也只是皱皱眉,手里的习题册翻得哗哗响。
更逗的是同学的电话。小胖的哭腔从听筒里钻出来,震得炎耀耳朵疼:“炎耀!都怪你家的芥末方糕!我考试前偷吃了三块,辣得半夜没睡着,第二天脑子全是浆糊,考了倒数第三!我爸我妈双打,现在屁股还疼呢!呜呜呜……”
炎耀举着电话直咧嘴:“那你下次别吃了……”话没说完,听筒里换了个女生的声音,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炎昭哥,我妈说我考砸是因为总想着你家的蟹黄包,把我的零花钱全扣了,说要让我‘忘了那口鲜’!我现在看见包子就想哭!”
炎昭拿过电话,刚想说“下次给你留两个”,就听见王铁柱在院里喊:“作业写完没?没写完别想碰锅铲!”吓得他赶紧说:“我先写作业了,挂了啊!”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老灶台挤满了食客。有人买糖瓜粘,说要“甜住灶王爷的嘴”;有人来订年夜饭的卤味,王铁柱记菜单时,炎耀在旁边算“18斤肘子够不够20个人吃”,算着算着就蹦出句“3乘6等于18,跟乘法口诀对得上”,逗得众人直笑。
“这孩子,现在算算术比捏酥皮还上心。”李奶奶往炎耀手里塞了块糖瓜,“别太累,过年就得高高兴兴的。”炎耀剥开糖纸,糖瓜的甜混着焦香在舌尖化开,眼睛却瞟着墙上的日历——离过年还有7天,作业才写了一半。
傍晚收摊,俩孩子趴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写作业,铅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混着王铁柱卤肘子的咕嘟声,像支奇怪的交响曲。炎耀写着写着,突然抬头:“哥,你说爸会不会趁过年包饺子的时候,突然说‘欠债还钱,欠打还疼’?”炎昭头也不抬:“只要咱把‘福’字贴在屁股上,说不定能辟邪。”
这话被来送饺子馅的张大爷听见,笑得直咳嗽:“俩傻小子,你爸那是吓唬你们呢!他昨天还跟我念叨,说你们拍戏辛苦,想给你们做道‘富贵鸡’补补。”
正说着,王铁柱端着刚卤好的猪尾巴出来,往俩孩子面前一放:“写完作业吃这个,补补脑子。”猪尾巴在盘子里弯成圈,油亮的酱汁闪着光。炎耀刚伸手去抓,就被王铁柱拍了手背:“先洗手!作业写不完,啥好吃的都别想碰。”
炎耀缩回手,看着猪尾巴直咽口水,笔却握得更紧了。灶膛里的火映着他的侧脸,把“寒假作业”四个字照得清清楚楚。窗外的鞭炮声隐约传来,年味像卤汁的香一样,慢慢浸进院子的每个角落,也浸进俩孩子“赶紧写完作业好过年”的盼头里。
电话又响了,是班里的调皮鬼:“炎昭炎耀!我妈说我考砸是因为总去老灶台排队,把我的运动鞋没收了,说‘让你跑不动’!你们得赔我!”炎昭举着电话喊:“等过年给你做个‘状元糕’,吃了保准下次考第一!”
挂了电话,兄弟俩对视一眼,突然笑了。原来被老灶台的美食“坑”了的,不止他们俩。炎耀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眼睛亮晶晶的:“哥,等过了年,咱给全班同学做免费早餐吧,就当赔罪了。”炎昭点头:“但得让他们先把作业写完——不然吃了也白吃。”
王铁柱在里屋听见这话,偷偷笑了。他摸了摸门后的鸡毛掸子,红缨子在灯光下晃啊晃,像个藏不住的秘密——其实啊,那顿记在账上的打,早就随着卤汁的香味,化成了灶台上的烟火气,暖烘烘的,裹着对孩子们的疼,也裹着年关将至的盼。
毕竟,哪个当爹的,真舍得在过年的时候,让孩子的屁股开花呢?不过是想让他们知道,日子就像做醒狮酥,既要捏得出威风的鬃毛,也得守得住该有的规矩,甜的时候够甜,该努力的时候,也得拿出真本事罢了。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着老灶台的烟囱,也照着屋里低头写作业的俩小子,和他们手边那盘油亮的猪尾巴——明天,又是为了“不挨揍”而努力的一天,也是离过年的美食更近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