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蓝从梦中惊醒，他抬手轻触眼角，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是泪。
他望着指尖那点水痕怔怔出神，仿佛还能看见梦中那人痛苦扭曲的面容。
三年来，他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放纵地沉浸在回忆里——因为每一次回忆，都是一次凌迟。
窗外，晨光尚未破晓，寝殿内一片昏暗。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任由那点泪痕在指尖慢慢风干。
直到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
终于，他缓缓起身。
他要做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没时间去细想那些在漫长的思念中慢慢变化的情感。
每日清晨，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在凌霄山巅布下那覆盖仙界的搜寻阵。
做完这一切，他准时踏入那间寒气萦绕的静室。
墨尘的魂魄，就如同他本人一般，内敛、温和，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包容。
随着修补的进行，夏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原本破碎沉寂的识海，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
更让他意外的是，预想中随着魂魄完整而可能加剧的排斥与痛苦并未出现，反而，那融合的过程变得越来越顺畅，疼痛感也一日日减轻。
那感觉，不像是在强行修补一个破碎的器物，倒更像是在温暖的水流中，将散落的星辰重新归位。
墨尘的魂魄本能地接纳着来自师尊的魂力，甚至隐隐传来一种安抚的意念。
到了第七日黄昏，夏蓝完成当日的魂力渡送，已是汗透重衣。
一直守在门外的云溪端着汤药进来，照例要先查看师尊的状况，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榻上的墨尘吸引。
他眨了眨眼，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二师兄的胸口，似乎有了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起伏！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连手中的药碗都在微微颤抖。
“师、师尊！”云溪的声音因激动而变了调，他猛地转头看向夏蓝，眼中瞬间涌上了水汽，“二师兄……二师兄他……有呼吸了！”
夏蓝闻言，缓缓睁开眼。
他其实早已感知到墨尘体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正在复苏，但亲眼看到云溪那惊喜到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心口那块压了许久的巨石，似乎也松动了一角。
他撑着疲惫的身子，探手过去，指尖轻轻搭在墨尘的腕脉上。那跳动依旧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带着生命的温度。
“嗯。”夏蓝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他看着墨尘依旧沉睡的安静面容，抬手，用袖角轻轻拭去弟子额角并不存在的灰尘。
云溪站在一旁，看着师尊的动作，再看看二师兄胸口那规律的微弱起伏，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但他却在笑，又哭又笑，像个孩子。
夏蓝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榻边。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温柔地笼罩着静室内的三人。
复活术需七日一循环，谓之“养魂期”。
第一阶段的成效出乎意料的好，连玄清师叔前来诊脉时，紧锁的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玉烟，你损耗虽大，但根基未损，好生调养便是。”
玄清一边说着，一边将新配好的药液推到他面前，那药液色泽莹碧，散发着清冽的草木香气，
“墨尘这边，魂魄稳固，心脉重续，生机已复，接下来便是水磨功夫，急不得。”
夏蓝颔首，端起药碗，小口啜饮着那苦涩中带着回甘的液体。
另一只手则翻阅着近日的政务玉简。
魔界那边出奇地安静，夜烬自那日炼制鬼骨后便似彻底沉寂，再无异动传来。人界的战事似乎也接近尾声，据说是京城一方战败，已在准备求和使团。
凡间王朝更迭，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不祸及苍生、动摇根基，便不在仙尊必须插手的范畴之内。
他正一边喝着药，一边思忖着这些事务，内府灵台之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
如同琉璃盏坠地。
是那个金球！他留给阿雁的那个金球，被捏碎了！
夏蓝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下的玉凳。
药碗脱手，“啪”地一声在地上摔得粉碎，碧色的药汁溅湿了他的袍角。
“玉烟？”
“师尊！”
玄清和云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同时惊呼出声。
可夏蓝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金球被捏碎，意味着阿雁遇到了她认为必须立刻通知自己的紧急情况，意味着晚玉可能因忠于命令而选择了隐瞒，更意味着——夜烬那边，定然出了大事！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连神魂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惊悸而微微震颤。
他再也不能去晚了。
他甚至来不及对玄清和云溪解释一句，身形一晃，瞬间冲出了静室，只留下一阵紊乱的灵力波动和满地狼藉。
“师尊！”
云溪追到门口，只看到天边那道瞬息远去的流光，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他从未在师尊身上感受过的惶急。
玄清走到他身边，看着地上碎裂的药碗和倾翻的玉凳，眉头深深蹙起。望向夏蓝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浓重的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