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禁区的那道无形壁垒,和那句“陆爷吩咐了”,让顾清翰整整一夜辗转反侧。任务的紧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感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他不能再被动等待,必须采取更主动的方式,哪怕这种方式带着风险。
第二天下午,他没课。他知道陆震云这个时间通常会在码头附近的茶楼里处理一些事务。那家茶楼离码头很近,是陆震云常用的一个落脚点。
顾清翰换好衣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校门。他没有犹豫,直接朝着那家茶楼走去。阳光很好,街上人来人往,但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茶楼不算很高档,但很干净,客人多是些跑船的、做小生意的,或者像陆震云这样与码头息息相关的人。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的茶叶和点心味道,有些嘈杂。
顾清翰一进门,跑堂的伙计就迎了上来。顾清翰直接说明来意:“我找陆震云先生。”
伙计打量了他一下。顾清翰的气质与这茶楼格格不入,但伙计似乎认得他,或者得了吩咐,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陆爷在里头雅间,您跟我来。”
伙计引着他穿过大堂,来到最里面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间。陆震云果然在里面,正独自坐在一张小方桌旁,面前放着一壶茶和几碟干果。他似乎在等人,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看着窗外码头的方向,有些出神。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到顾清翰,他脸上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惊讶,但很快消失,恢复了平时的平静。他朝伙计挥了下手,伙计便躬身退下了。
“顾老师?”陆震云示意了一下对面的空位,“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坐。”他的语气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似乎完全不知道昨天码头发生的事。
顾清翰没有坐。他站在桌边,看着陆震云。他决定开门见山,用一种带着点文人式的固执和不易察觉的激将法。
“陆先生,”他开口,声音比平时稍微硬朗一些,“我昨天去了码头。”
陆震云端起茶杯的手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将茶杯送到嘴边,呷了一口,才抬眼看他:“哦?去采集教学素材?”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是。”顾清翰点头,目光没有躲闪,“我想让学生更了解上海的航运。但我走到码头西侧那片货仓区时,被您的人拦下了。”
他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陆震云的表情。陆震云脸上没什么变化,只是静静听着。
顾清翰继续说了下去,语气里刻意带上一点不解和轻微的不满:“他们说是您的吩咐,闲人免进。陆先生,我只是个教书的,想记录些寻常的港口景象,并非打探什么商业机密。那片区域……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或者……有什么不便示人之物吗?需要如此戒备森严?”
最后那句话,他问得直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是一点挑衅。他想看看陆震云的反应,想逼他给出一个解释,或者至少,从他回避的态度里看出些什么。
茶楼里的嘈杂声似乎瞬间远去了。这个小隔间里变得异常安静。
陆震云放下了茶杯。陶瓷杯底碰到木桌,发出轻微的一声“磕哒”。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翰。
那目光不像平时那样带着些许收敛,而是像突然出鞘的刀锋,冰冷而直接,仿佛要穿透顾清翰的眼镜,看进他心底去。
顾清翰被他看得心里一紧,但强迫自己没有移开视线,维持着那副带着困惑和些许固执的文人表情。
两人对视了片刻。空气仿佛凝固了。
然后,陆震云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
“顾老师。”
他叫了他的名字,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有些事,”他缓缓说道,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顾清翰,“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顾清翰消化这句话的时间,又似乎是在做最后的确认。然后,他接着说道,语气里带上了一种近乎警告的意味:
“你是个文人,别沾那些脏事。”
“脏事”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性。
说完,他不再看顾清翰,重新拿起茶杯,目光转向窗外,仿佛刚才那段简短而尖锐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的侧脸线条冷硬,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顾清翰站在原地,感觉一股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陆震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给出了最明确的答案——那里确实有秘密,而且是危险的、他不该触碰的秘密。
这比他预想的所有回应都要直接,也都要冷酷。
他的试探,换来了一道更清晰、更冰冷的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