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云靠在藤椅里，因失血和剧痛而陷入半昏睡状态，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沉重而急促，那条被粗糙包扎的手臂无力地垂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色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些。
顾清翰顾不上疲惫和惊魂未定的后怕，他将陆震云安顿好，确认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后，立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台沾着泥点和血痕的微型相机上。
时间紧迫！他们今晚的行动闹出这么大动静，杜明诚和日本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全城搜捕。必须在对方反应过来、加强戒备和转移物资之前，将情报送出去！
他找老妇人要来了干净的布和热水，仔细擦拭干净相机，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可能暴露的痕迹。然后，他走到屋内唯一一张老旧的书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随身携带的皮包深处，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极其小巧精致的便携式冲洗罐和一套微型冲洗工具——这是他隐藏最深的装备之一，用于紧急情况下就地处理胶卷。
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动作变得极其专注而沉稳，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打开相机后盖，取出那卷承载着巨大风险和希望的微型胶卷，装入冲洗罐，注入显影液……时间在指尖一分一秒地流逝，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一丝震动影响成像质量。
等待显影的过程中，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昏睡中的陆震云，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和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嘴角，心脏便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这条情报，是用血换来的。
“叮……”极轻微的定时器响声将他拉回现实。他立刻进行下一步操作：定影、水洗、晾干……
当那卷湿漉漉的、散发着化学药水气味的微型胶卷最终被悬挂起来等待干燥时，顾清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拿起一个高倍率的放大镜，凑到灯光下，迫不及待地检查初步成像的效果。
光线透过薄薄的胶片，放大镜下，那些在极度紧张和昏暗光线下拍摄的画面逐渐清晰——
密密麻麻印着日文和特殊符号的木箱、醒目的“军事专用”和“极秘”标记、还有那份……那份用打字机敲打的、布满复杂代码和表格的清单！
大部分照片都成功了！虽然有些模糊，但关键信息基本可辨！
尤其是最后几张，那份加密清单的每一页都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巨大的 relief 和激动冲击着他，但他立刻压制住情绪，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才刚刚开始——破译！
他再次坐回桌前，铺开几张白纸，拿起那支陆震云送他的派克金笔。他将放大镜对准清单照片的细节，开始逐行抄录那些令人费解的代码和缩写。
“t-34… S-89… K-7… 数量：2000单位… 到港日期：昭和12年5月17日… 接收方：关东军 後勤课…”
这些代码如同天书，但他知道，这绝非随意编写。他迅速从脑海中调取过往受训时记忆的各种日军常用编码规则和部队番号缩写，尝试进行匹配和替换。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和翻动纸张的细微声响中飞速流逝。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已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早班电车的叮当声，预示着黑夜即将过去。
破译工作异常艰难，许多代码无法直接对应已知信息。他不断尝试、推倒、再尝试，眉头越皱越紧。汗水再次浸湿了他的鬓角。
就在他感到一丝焦躁和挫败时，目光无意中扫过清单末尾那行他特意拍下的、更加古怪的特殊密文。这行密文的结构与他正在破译的代码似乎同源，但又更加复杂。
他尝试用刚才推导出的几个规则去套用，竟然部分吻合！这行密文像是一把钥匙的碎片！
他精神一振，集中全部精力攻克这行最难的密文。结合上下文、日期、以及他对日军近期动向的了解，进行逻辑推理和猜测。
突然，一个关键的缩写被他破解了！“风”字代码，指向的是——海军陆战队驻沪特别陆战队的一个代号为“风”的物资接收单位！
突破口打开了！
以此为基点，他逆向推导，之前许多晦涩的代码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t-34”并非坦克，而是指代一种型号的步兵炮！“S-89”是某种重型机枪的代码！“K-7”是炸药和地雷的统称！那些数字代表的是数量惊人的武器和弹药！
更令人震惊的是，清单上清晰罗列了未来三个月内，超过十艘次货轮的预定到港时间和泊位！这些船只全部伪装成普通商船，但运输的却是彻头彻尾的军火！接收方涉及关东军、华北驻屯军以及在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
这不仅仅是一份囤积清单，这是一份极其详细的、关于如何通过上海码头向中国境内输送大规模战争物资的庞大运输计划和时间表！是日军即将发动大规模军事行动的铁证！
顾清翰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冷汗瞬间湿透了他的后背。
情报的价值远超想象！这足以证明，日本人的战争准备已经进行到如此细致和庞大的地步，战争的爆发不再是猜测，而是时间问题！这份情报，对于判断日军动向、提前做好军事部署和物资拦截，具有无可估量的战略价值！
必须立刻送出去！一刻也不能耽误！
他猛地站起身，因久坐和高度紧张而眼前微微一黑，扶住桌子才站稳。他迅速将破译出的关键信息用最简洁的密码文字重新编码，抄录在一张极薄的小纸条上。
然后，他走到依旧昏睡的陆震云身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和那条刺眼的绷带，心中百感交集。他轻轻地将手放在陆震云没有受伤的肩膀上，低声道：“震云，你换来的东西……值了。真的值了。”
说完，他毅然转身，走到房间角落，掀开地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活动木板，露出了一个隐藏的、连接着外部线路的小型发报机。
他戴上耳机，调整频率，手指沉稳而迅速地在电键上敲击起来，将那份用血与火换来的、足以影响战局的关键情报，化作无形的电波，射向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射向等待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