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冬日,阴冷刺骨。连绵的细雨让南市破败的街巷更加泥泞难行,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霉味和垃圾腐败的气息。陆震云压低破旧的毡帽帽檐,将半张脸埋在高竖的衣领里,像一抹不起眼的影子,贴着墙根快速移动。
这是又一次极其冒险的外出。防空洞里最后一点能下咽的东西已经吃光,阿亮的高烧虽然退了,但身体极度虚弱,需要营养。再弄不到食物,所有人都撑不了几天。池田布下的网依然无形地笼罩着,每一次踏出藏身处,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他不敢去熟悉的黑市,也不敢接触任何可能被盯上的旧关系。这次的目标,是更偏远、更混乱的一个露天菜市场残址。这里多是附近贫民捡拾些烂菜叶或交易些来路不明的小东西,人员杂乱,流动性大,相对不易被监控。
市场里气味难闻,人声嘈杂。陆震云混在人群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寥寥无几的摊位和周围的环境。他买了几斤最便宜、几乎全是土的发芽土豆,又用最后几个铜板换了一小包粗盐。动作麻利,尽量不引人注意。
就在他准备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时,一个浑身脏兮兮、约莫七八岁的流浪儿,像泥鳅一样钻过人群,突然撞到了他身上。孩子手里攥着半个发霉的窝头,抬头看了陆震云一眼,眼神怯生生的,带着讨好的意味。
陆震云下意识地皱眉,准备侧身避开。这种街头乞讨或偷窃的孩子太多了。
但那孩子却没有伸手要钱,反而飞快地、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话,声音很小,几乎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三爷说……河边柳树……歪脖子……安……”
话音未落,孩子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扭头钻回人群,瞬间不见了踪影。
陆震云的身体,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猛地僵在原地!
“三爷说……河边柳树……歪脖子……安……”
这句话,在外人听来,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孩子的胡言乱语,或者是某个地点的奇怪描述。但落在陆震云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三爷”是他们早年混迹码头时,对顾清翰一个不为人知的外号的戏称!“河边柳树歪脖子”,是战前他们曾在法租界边缘、靠近苏州河的一处僻静地点秘密碰头的标记!而那个“安”字……
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街头暗语!这是只有他和顾清翰才懂的、用特定地点和称谓组合成的私人暗码!核心意思,就是在问他的安危!
顾清翰!是顾清翰在找他!他还活着!而且,他就在附近?或者,他有办法把消息传到了上海?!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陆震云的头脑,让他几乎站立不稳。几个月来的绝望、孤独、濒临崩溃的压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那个他以为早已生死两隔的人,竟然在用这种方式呼唤他!
但下一秒,长期处于危险中练就的极度警惕性,立刻将这股情绪强行压下。会不会是陷阱?池田和76号的手段极其阴险,他们会不会已经破解了某些密码,在用这种方式引诱他上钩?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寻找那个流浪儿的踪影。市场里人来人往,那个孩子早已消失在人海中。
不行!必须问清楚!
陆震云不再顾忌可能暴露的风险,他凭着记忆中小孩消失的大致方向,拨开人群,快步追了过去。在一个堆满烂菜叶和垃圾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正准备溜走的孩子。
他一个箭步上前,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孩子瘦弱的胳膊,力道之大,让孩子痛得龇牙咧嘴。
陆震云俯下身,帽檐下的眼睛死死盯住孩子惊恐的脸,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克制而微微发颤,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谁让你传的话?!说!那人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