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火轮的马达发出沉闷而克制的轰鸣,在漆黑如墨的江面上划开一道微弱的白痕。雨已经停了,但江风更冷,带着刺骨的湿气。船头只挂着一盏用黑布蒙住大半的昏黄小灯,勉强照亮前方一小片翻滚的浊浪。
船老大是个五十多岁的精瘦汉子,姓冯,脸上刻满了风浪的痕迹,是交通线上最可靠的船工之一。他亲自掌舵,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夜色中警惕地扫视着宽阔的江面。船舱里,“夜莺”披着件旧棉袄,沉默地坐在角落阴影中,小七和另一名护送队员持枪守在舱门两侧,神情紧绷。
这是最危险的一段航程。船只要从上海码头区出发,沿黄浦江进入长江口,再拐入通往苏北的支流水网。这一带,日军舰艇巡逻频繁,探照灯不时像巨大的光剑一样扫过江面,任何被照到的船只都会无所遁形。
“左满舵,贴南岸浅水区走。”冯老大低声对副手吩咐,声音沙哑却沉稳。他熟知这条水路的每一处暗礁、每一股暗流,以及日军巡逻艇通常的路线和时间规律。船只像一条灵活的大鱼,紧贴着江岸的阴影缓缓前行。
远处传来巡逻艇引擎的突突声,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从江心横扫过来。冯老大立刻熄灭了船头小灯,同时猛打方向盘,将船头调转,利用一个突出的江岬角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光柱从船尾不远处掠过,照亮了翻滚的江水,却没有发现这艘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幽灵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巡逻艇的声音远去,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妈的,这些东洋鬼子,晚上也不消停。”副手低声骂了一句。
“少废话,注意前面水道。”冯老大头也不回,语气严厉。
船只驶入一段相对狭窄的支流,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荡,提供了更好的隐蔽。但这里水浅弯多,航行难度更大。冯老大全神贯注,凭借记忆和手感操纵船只,避开浅滩和沉船障碍。有几次,船底甚至擦到了水下的淤泥,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但都有惊无险地滑了过去。
小七从舱里探出头,压低声音问:“冯叔,快到三岔口了吧?那边听说最近查得严。”
冯老大“嗯”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三岔口是水路要冲,鬼子设了固定哨卡。我们得绕道,走西边那条老河道,虽然难走点,但安全。”
他调整航向,船只缓缓驶入一条更加狭窄、几乎被芦苇完全遮蔽的老旧河道。这里的水流缓慢,空气中弥漫着腐烂水草的气味。马达声被压到最低,船速也慢了下来,几乎是在悄无声息地滑行。
时间在高度紧张中缓慢流逝。东方天际渐渐透出一丝微弱的鱼肚白,黎明即将来临。一旦天亮,隐蔽性将大大降低。
“快了,再绕过前面那个弯,就出了鬼子重点布防区了。”冯老大看着前方隐约的河道拐弯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只要过了那个弯,进入更广阔的湖荡区,敌人的监控就会减弱很多。
小七和舱里的队员也稍稍松了口气。最危险的阶段似乎就要过去了。
冯老大小心翼翼地操纵船只,准备拐过最后一个河湾。然而,就在船头即将探出芦苇丛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僵住!
前方不到一百米的河道中央,赫然横着两艘用铁链连在一起的木制驳船!驳船上挂着气灯,灯光下,可以看到几个穿着黄皮子的伪军士兵正抱着枪,懒洋洋地守在船上。驳船后面,还停着一艘小型的日军巡逻艇,艇上架着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河道方向!
一个临时增设的水上检查站!像一道铁闸,死死卡住了他们的必经之路!
冯老大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立刻关闭马达,借助水流和惯性,将船只悄无声息地重新缩回芦苇丛的阴影里。
“怎么回事?”小七察觉到异常,急切地低声问。
冯老大脸色铁青,指了指前方,声音压得极低:“坏了……鬼子新设了卡子!过不去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天快亮了,后退无路,前进被堵死!他们被困在了这片狭窄的河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