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地的指挥部里,洋溢着一种久违的轻松和喜悦气氛。“夜莺”的成功抵达和其携带的重要情报,被上级视为近期华东敌后工作的一项重大突破。一场小范围的庆功会后,杨同志特意将顾清翰留了下来。
“清翰啊,”杨同志脸上带着赞许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归巢’行动,完成得非常漂亮!上级专门发来了嘉奖令,对你临危不乱、指挥有方提出了高度表扬!你是头功!”
桌上摊开着一份刚送来的电文,上面赫然有上级机关的嘉奖字样。旁边的同志也纷纷投来敬佩的目光。
顾清翰站在那里,身上还穿着那件沾着泥点的旧军装,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听着杨同志的表扬,看着那份嘉奖电文,心里涌起的不是得意,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他眼前闪过的是黎明前芦苇荡里的枪声、受伤战友咬牙坚持的面孔、以及那艘在弹雨中奋力冲过封锁线的小火轮。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而诚恳地看向杨同志:“杨同志,嘉奖我不敢当。这次任务能成功,首功不在我。”
杨同志和周围的人都愣了一下。
顾清翰继续说道,语气清晰而坚定:“任务最关键的环节在上海。是陆震云同志,在敌人心脏地带,顶着巨大的压力,成功接应并隐蔽了‘夜莺’。也是他,在最后关头,果断决策,安排了周密的撤离方案。没有他在上海的坚守和接应,我们后续的一切行动都无从谈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些:“还有冯老大、老赵、小七,以及所有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在交通线上的同志们!是他们,用鲜血和勇气,铺就了这条生命线!功劳,是属于他们的!特别是震云同志,他承受的风险和压力,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大!”
指挥部里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大家都被顾清翰这番坦诚而无私的话打动了。杨同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神中多了几分更深的理解和赞许:“清翰,你说得对。是我们考虑不周。功劳属于所有参与行动的同志,尤其是战斗在敌人眼皮底下的陆震云和他的兄弟们!我会向上级如实反映情况!”
顾清翰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简陋的土屋,已是深夜。顾清翰却没有丝毫睡意。他点亮油灯,坐在桌前,铺开信纸。他需要给陆震云写一封信,不是工作汇报,而是一封私密的、必须通过最可靠渠道传递的信。
他提起笔,斟酌着字句。首先,他简要告知了“夜莺”已安全抵达并开始工作的好消息,让陆震云放心。然后,他详细描述了上级对此次行动的高度评价和嘉奖。
写到这里,他笔锋一转,墨迹似乎也加重了几分:
“然,清翰深知,此役之功,首在震云及沪上诸君。兄于虎穴之中,临危受命,周密筹划,果断行事,方为成功之基石。海上弟兄舍生忘死,交通线上同志前赴后继,此功当归于彼等。清翰于后方,不过尽分内之责,岂敢居功?”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重量。写完后,他凝视着信纸,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上海阴冷角落里、于绝境中依然挺直脊梁的身影。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夹杂着担忧、敬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牵挂。
他沉默片刻,在信的末尾,添上了一行字。这行字,超越了工作的范畴,是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期盼:
“盼胜利之日,烽火平息,能与君共饮庆功酒。”
他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仔细折好,装入信封,贴上特制的封条。这封信,将随着下一次交通员,穿越千山万水,送往那个他魂牵梦绕的人手中。
窗外,月色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