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尘封报章
雨后的城南,空气格外清新,却洗不去那栋废弃老图书馆周身萦绕的陈旧与孤寂。它矗立在一片略显荒芜的院落中,红砖外墙斑驳脱落,爬满了干枯的藤蔓,高大的窗户多数破损,用木板胡乱钉着,像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苍老巨人。
张清玄、胖子和陈子轩三人站在生锈的铁栅栏门外。周倩因为要照顾李莉,没有跟来,但详细描述了图书馆内部的布局,尤其是指出了三楼报刊阅览室的位置。
“这地方……看着比机械厂还让人心里发毛。”胖子仰头看着这栋庞然大物,咂了咂嘴,“阴森森的,感觉里面藏着好多老故事。”
陈子轩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短棍和强光手电:“玄哥,我们直接进去?”
张清玄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图书馆的整体结构。他的灵觉能感受到,这栋建筑内部积聚的并非狂暴的怨气,而是一种更为沉郁、混杂着纸张霉味、灰尘和无数过往读者残留思绪的庞杂气息,其中在三楼某个方向,一丝微弱的、属于沈曼青的执念波动如同指南针般清晰。
他伸出手,在那把早已锈蚀的大锁上轻轻一按,指尖星火微闪,锁芯内部传来细微的“咔哒”声,锁扣弹开。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合着浓重霉味、灰尘和陈旧木头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
图书馆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大厅宽敞却昏暗,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散落着腐烂的桌椅碎片和发黄的书页。高高的天花板上有蜘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垂落。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手电光柱中无序飞舞。
“跟紧我,别乱碰东西。”张清玄低声嘱咐,当先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楼梯踏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碎裂。
二楼是图书借阅区,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森林,上面塞满了覆盖着厚厚灰尘、书脊破损的书籍,一直延伸到黑暗深处。这里的气息更加复杂,仿佛能听到无数翻动书页的细微回响。
他们没有停留,直接沿着另一侧楼梯上到三楼。根据周倩的描述,报刊阅览室就在三楼走廊的尽头。
推开阅览室虚掩的木门,一股更浓郁的、带着旧报纸特有油墨和纸张酸化气味的空气涌出。这个房间比楼下稍小,但也十分宽敞。靠墙摆放着一排排带有倾斜玻璃桌面的阅览桌,桌面下大多还垫着早已泛黄、脆化、甚至粘连在玻璃上的旧画报或地图。这些玻璃桌面,正如周倩所说,即使蒙尘,也依然能模糊地反射光影,构成了一个独特的“镜面”环境。
手电光扫过,可以看到桌面上、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报刊合订本,日期大多停留在几十年前。
“老板,哪一张是那个沈曼青经常用的?”胖子用手电照着那些几乎一模一样的阅览桌,有些犯难。
张清玄闭目凝神,仔细感知着空气中那缕微弱的执念波动。片刻后,他走向靠窗的一张阅览桌。这张桌子看起来与其他并无二致,但灵觉反馈中,这里的执念残留最为清晰浓郁。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玻璃桌面上的积尘。灰尘之下,玻璃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映出人影。而在玻璃下方,垫着一张早已褪色、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当年某种文艺画报的衬纸,画报边缘,似乎用极细的笔迹反复描画着一个名字——“沈怀安”。
“是这里。”张清玄确认道。他能感觉到,沈曼青的残魂虽然已被收走,但此地经年累月积聚的等待与悲伤并未完全散去,如同浸透了时光的情感印记。
“现在怎么办?把这张桌子搬回去?”胖子看着那沉重的实木阅览桌,咧了咧嘴。
“不必。”张清玄摇头,“执念根源在于‘等待’本身,以及她未能得到确认的消息。我们需要找到她当年反复查看的、登载阵亡名单的报纸,或者……能找到关于沈怀安下落的更确切信息。”
他示意胖子和陈子轩分头在附近的报刊架上寻找那个时期的旧报纸,尤其是与抗战胜利前后、阵亡名单相关的合订本。
阅览室一侧有着高大的报刊架,上面堆满了用牛皮纸包裹、用绳子捆扎的旧报纸合订本,大多已经受潮发霉,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三人开始仔细翻找。这个过程枯燥而漫长,空气中只有翻动脆弱纸张的“哗啦”声和偶尔因为报纸彻底碎裂而发出的叹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天色渐暗。
“老板,这得找到什么时候啊?”胖子揉着发酸的眼睛,抱怨道,“这么多报纸,好多都烂得看不清字了……”
张清玄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手中一份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下半年的地方报纸合订本上。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纸张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化作齑粉。
突然,他的手指在一页上停住。那是一份阵亡将士名单的公告,占据了不小的版面。他的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最终,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定格了。
“沈怀安”三个字,清晰地印在那里。隶属部队、牺牲时间、地点,都写得明明白白。他确实是在抗战胜利前夕,在一次阻击战中牺牲的。
找到了。这冰冷的官方记录,彻底证实了沈曼青半个多世纪的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空。
张清玄轻轻合上报纸,沉默片刻。他走到那张靠窗的阅览桌前,将那份刊登着阵亡名单的报纸翻开,平铺在积尘的玻璃桌面上,正对着“沈怀安”的名字。
然后,他取出那枚收纳着沈曼青残魂的玉符,指尖星火微亮,一道温和的光芒注入其中。
玉符轻轻震动,沈曼青那模糊的虚影再次浮现,比之前凝实了一些,她“看”向桌面上的报纸,目光最终死死盯住了那个名字。
没有哭嚎,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悲伤和……释然。
她伸出虚幻的手,似乎想要触摸那个名字,指尖却穿透了报纸和玻璃。
“原来……是真的……”她喃喃自语,声音依旧苍老,却少了之前的混乱,多了清晰的痛楚,“你……真的……回不来了……”
她抬起头,看向张清玄,虚幻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勉强的、带着泪意的笑容:“谢谢……谢谢你……让我……知道……”
随着这句话,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透明,点点莹白的光粒从她身上飘散开来。这一次,不再是强行超度,而是一种心愿已了、执念消散的自然过程。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名字,身影彻底化作无数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盈地上升,穿透破败的屋顶,消失在暮色四合的苍穹之中。
阅览室内,那萦绕不散的沉郁悲伤,也随之缓缓消散,只剩下纯粹的陈旧与荒凉。
张清玄站在原地,默然良久。他弯腰,小心地将那份报纸重新合上,收好。这是证据,也是对一段往事的尊重。
“走吧。”他转身,对胖子和陈子轩说道。
胖子看着空荡荡的阅览桌,叹了口气:“唉,等了半辈子,等来这么个消息……这姑娘,也太苦了。”
陈子轩也心情沉重,默默点头。
三人悄然离开了这座承载了太多往事的老图书馆。回去的路上,车内异常安静,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中。
而在扎纸店柜台下,那个沉寂的铜皮箱子内部,那点微妙的“活性”,在沈曼青执念彻底消散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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