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悠长的汽笛声划破了华北平原清晨的宁静。卧铺车厢里，萧远缓缓睁开眼，透过略带水汽的车窗，看到了与岭南截然不同的景象。天空是一种更高远的湛蓝，阳光明亮却少了几分南方的湿热，路旁挺拔的白杨树叶子已微微泛黄，田野里的玉米秆粗壮整齐，一派北国秋日的开阔气象。
经过将近两天的长途旅行，从深圳开往北京的列车终于即将抵达终点。周伟华在上铺睡得正香，发出轻微的鼾声。萧远没有惊动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洗漱完毕，坐在窗边的小折椅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
这是他两世为人，第一次来到九十年代初的北京。前世，他作为游客到过北京多次，见识过奥运后的现代化国际大都市，但此刻窗外的北京，却带着一种古朴而厚重的气息。低矮的楼房，宽阔但车辆不多的马路，远处隐约可见的古城墙遗迹，以及空气中那股淡淡的、属于北方的干爽尘土味，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阿远，到了？”周伟华的声音从上铺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快了，看指示牌，再过半小时就该进站了。”萧远收回目光，递给周伟华一瓶水。
周伟华爬下来，揉了揉脸，看着窗外：“这就是北京啊……感觉和深圳完全不一样，步子好像都慢半拍。”
萧远笑了笑：“这里是政治文化中心，和咱们那边经济特区的节奏自然不同。慢有慢的好处，底蕴厚。这次来，多看，多听，少说。”
“明白，你放心吧，我就当好你的跟班和耳朵。”周伟华郑重地点点头。他知道这次北京之行非同小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列车缓缓驶入北京站，巨大的苏式风格站台，熙熙攘攘的人流，带着各种口音的吆喝声，瞬间将两人卷入这座千年古都的脉搏之中。出了站，按照刘主任事先传真过来的地址，两人打了辆黄色的“面的”（面包出租车），前往位于西城区三里河附近的部委招待所。
招待所是一栋五层高的老式楼房，外表朴实无华，但内部干净整洁，透着一股体制内特有的严肃和规矩。前台工作人员查验了介绍信和身份证，态度不冷不热，程序一丝不苟。办好入住，房间是标准间，条件简单，但热水、电话俱全。窗户对着一个安静的院子，几棵老槐树枝叶繁茂。
“这地方，挺……有味道。”周伟华放下行李，环顾四周，评价得比较委婉。
“挺好，清净，适合思考。”萧远倒不介意。他更在意的是这里代表的符号意义——能够入住这里，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被认可”。
下午一点半，萧远和周伟华提前半小时来到了招待所二楼的小会议室。会议室不大，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中间一张椭圆形的长桌，围着十几把皮椅。墙上挂着全国地图和世界地图，角落里放着暖水瓶和茶杯。已经有两三个人先到了，正低声交谈着，看气质和穿着，像是学者或研究人员。看到萧远和周伟华这两个明显非常年轻的生面孔进来，他们投来略带好奇和审视的目光，微微点头示意，便又继续自己的话题。
萧远和周伟华选了靠后的位置坐下，服务员很快过来给他们沏上茶。茶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但在这氛围下，也透着一股正式感。
萧远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意识深处，淡蓝色的系统界面悄然浮现。
【启动“人脉扫描”（LV15解锁）】
【指令确认。扫描范围：当前会议室。】
【检测到目标7人。开始进行初步评估（受环境限制，信息精度约为85%）。】
系统界面上，陆续浮现出在场几人的简单信息框：
【目标A：男性，约55岁，戴眼镜。身份倾向：高校经济学教授。能力评估：理论分析A-，政策研究b+。性格倾向：严谨，略有学究气。当前需求：了解一线企业真实情况，验证理论模型。】
【目标b：男性，约50岁，干部模样。身份倾向：部委政策研究室研究员。能力评估：政策解读A-，文字功底b+。性格倾向：沉稳，观察细致。当前需求：收集座谈会素材，为政策制定提供参考。】
【目标c：男性，约48岁，微胖，面带笑容。身份倾向：地方国企（疑似机械行业）负责人。能力评估：生产管理b+，人际协调b。性格倾向：圆滑，务实。当前需求：反映国企经营困难，争取政策支持。】
萧远快速浏览着这些信息，心中稍定。系统的辅助让他能更快地把握在场者的基本情况和可能立场，不至于完全抓瞎。
陆陆续续，又进来了七八个人。有穿着西装、气场较强的民营企业家，也有穿着中山装、神情严肃的官员。会议室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萧远注意到，后来进来的几位企业家，年龄普遍在四十岁以上，彼此之间似乎有些熟络，低声寒暄着。他和周伟华这两个年轻人，显得格外突兀。
【目标d：赵国雄，男，约45岁，沿海某省民营电子配件厂老板。能力评估：市场嗅觉b+，胆识b+。性格倾向：果决，略带草莽气。诚信度：良好。当前需求：寻求进入更大市场的机会，了解高新技术政策。潜在价值：中（可作为东南沿海市场信息的补充渠道）。】
【目标E：孙为民，男，约52岁，北方某市通信设备公司（民营）总经理。能力评估：技术背景b+，管理b。性格倾向：稳重，略显保守。诚信度：良好。当前需求：为企业技术升级寻找方向和合作伙伴。潜在价值：中高（行业相关，可关注）。】
萧远特别注意了一下这个孙为民，通信设备行业，和他的远期规划有些关联。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刘主任陪着一位年纪稍长、气质更为沉稳的领导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在场众人纷纷起身或点头致意。刘主任面带微笑，引着那位领导在椭圆桌的主位坐下，然后自己坐在旁边。
“各位企业家朋友，各位专家、同志，大家下午好。”刘主任清了清嗓子，会议室内立刻安静下来，“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们这个座谈会。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部政策法规司的王司长，今天也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听取大家的意见。”
王司长约莫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带微笑，但眼神锐利，他微微向众人颔首致意，没有多言，姿态沉稳。
刘主任继续主持会议：“今天这个会，是个非正式的座谈会，主要是想听听各位，特别是我们民营企业的朋友们，在当前的经济形势下，经营发展中遇到的实际问题，对行业未来的看法，尤其是对我们政府部门在政策层面，有什么具体的期望和建议。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实话实说，不用有什么顾虑。”
开场白很常规，但“非正式”、“畅所欲言”这几个词，在座的恐怕没人会完全当真。
果然，首先发言的是那位国企负责人（目标c）。他拿出准备好的稿子，开始照本宣科，内容无非是国企负担重、历史包袱多、设备老化、竞争不公平等老生常谈的问题，希望国家加大投入、给予更多保护政策。王司长和刘主任听着，偶尔点点头，但表情没有太大变化。
接着，那位经济学教授（目标A）从宏观角度谈了对民营经济的看法，引经据典，理论性很强，但多少有些脱离实际。萧远注意到，几位民营企业家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随后，赵国雄（目标d）开始发言。他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语气很冲：“刘主任，王司长，我说句实在话，我们现在最头疼的不是市场问题，是人的问题！政策一会儿一个样，下面执行起来更是千差万别。今天这个部门来检查，明天那个单位来收费，我们做企业的，光是应付这些，就耗掉大半精力！能不能给个准话，到底鼓励不鼓励我们干？能不能有个稳定点的环境？”
他的话引起了几位民营企业家的低声附和。会场气氛稍微活跃了一些。王司长微微蹙眉，但没有打断。刘主任则笑着圆场：“赵总反映的问题很实际，这也是我们想了解的。政策环境确实需要不断优化。”
接着，孙为民（目标E）的发言则温和许多。他主要谈了通信行业技术更新快，民营企业研发力量薄弱，希望国家能在技术标准、共性技术研发平台等方面给予支持，希望能参与到一些非核心的配套项目中去。
萧远静静地听着，大脑飞速运转，同时系统也在不断扫描着后续发言者的信息。他发现，这些企业家的诉求虽然具体内容不同，但核心都围绕着“政策稳定性”、“公平竞争环境”、“融资难”、“技术获取难”这几个痛点。而部委的领导，则更关注“行业健康发展”、“技术创新”、“国家产业政策如何与民间资本结合”等宏观问题。
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视角差异。萧远在思考，自己该如何发言，才能既表达出民营企业的真实困境和需求，又能契合部委领导的关注点，展现出不同于一般企业家的视野和格局。
很快，轮到了萧远。当刘主任点到“远航贸易的萧远总经理”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个过分俊朗、年轻得不像话的小伙子身上。惊讶、好奇、审视，各种目光交织。
萧远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先向王司长和刘主任方向微微鞠躬，然后环视众人，用清晰而沉稳的普通话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听清：
“王司长，刘主任，各位前辈，专家，下午好。我是萧远，来自深圳远航贸易公司。非常荣幸能有这个机会向各位学习和汇报。我们公司成立时间不长，我本人也更年轻，经验不足，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批评指正。”
谦逊的开场，稍稍缓和了众人因他年龄而产生的突兀感。
“刚才听了各位前辈的发言，深受启发。大家提到的很多困难，比如政策执行的稳定性、融资、技术门槛，我们远航在不同程度上也都有体会。”他先表示了共情，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谈我个人的一点粗浅看法。”
他停顿了一下，看到王司长的目光似乎更专注了一些。
“我认为，当前我们民营经济，特别是像我们这样有志于在制造业、科技领域发展的民营企业，面临的核心挑战，可能不仅仅是外部环境的问题，更关键的，在于我们自身如何定位，如何构建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这个开头有些新颖，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首先，是关于‘快钱’和‘慢钱’的选择。”萧远继续说道，“过去几年，市场经济搞活，机会很多，做贸易、搞流通，来钱快。很多人，包括我们远航初期，也是靠这个完成了原始积累。但这阵风过去之后呢？如果大家都只盯着容易赚的钱，没有人去投入周期长、风险高的技术创新和实体制造，那我们的经济根基就不会牢固。就像盖房子，贸易是装修，能很快让房子好看，但真正的承重墙，是技术和制造能力。这根承重墙不结实，装修再漂亮，风一吹也可能倒。”
他用了一个简单的比喻，让道理变得易懂。那位吴教授微微点头，似乎表示认可。
“所以，我们远航在有一定积累后，就开始有意识地向实业和技术研发倾斜。比如，我们投资建立了自己的电子研发中心，虽然现在还在投入阶段，烧钱，短期内看不到利润。但我们坚信，只有掌握一点属于自己的技术，哪怕一开始很初级，才能在未来拥有话语权，而不是永远跟在别人后面跑，赚一点辛苦的加工费。”
说到这里，他特意看了一眼孙为民，孙为民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其次，是关于政策和企业的关系。”萧远话锋转到政策层面，“我理解各位前辈希望政策更稳定、更透明的心情。但同时，我觉得作为企业，我们不能被动地等、靠、要。政策是宏观的，是框架，不可能为每一家企业量身定做。更重要的是，我们要主动去研究政策、理解政策背后的国家战略意图。比如，国家现在强调科教兴国，强调发展高新技术产业，那我们的投资和发展方向，是不是可以主动向这些领域靠拢？当我们做的事情，符合国家发展的大方向时，我相信，很多所谓的‘环境’问题，可能就会迎刃而解，或者更容易找到解决的办法。这比单纯抱怨环境，可能更积极，也更有效。”
他这个观点，显然说到了王司长和刘主任的心坎里。王司长的脸上露出了更明显的赞许神色。刘主任则适时地插话道：“萧总这个观点很有见地。政策引导和市场主体的主动性相结合，才是最优解。”
萧远点点头，继续最后一点：“第三，我想谈谈对‘创新’的理解。很多人觉得创新就是发明一个全新的、了不起的东西。这当然很好，但很难。我觉得，对我们大多数民营企业来说，创新可以体现在很多方面。比如，用新的管理方法提升效率，是创新；把不同的技术组合起来，满足一个新的市场需求，是创新；甚至，在一个传统的行业里，用更诚信的方式做事，打造一个值得信赖的品牌，也是一种重要的创新。这种微观层面的、持续不断的改进和创新，积累起来，力量是巨大的。”
他结合远航自身在管理提升、尝试多元化过程中的体会，将创新这个概念落到了实处，而不是空谈口号。
“总之，”萧远总结道，“我认为，我们民营企业要想真正脱颖而出，行稳致远，关键在于眼光要放长远，要耐得住寂寞，敢于在技术和核心能力上投入；要主动将企业战略与国家发展大势相结合；要在日常经营的每一个环节，践行最朴素的创新精神。至于外部环境，我相信，随着改革的深化和法制的完善，一定会越来越好。而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练好内功，等待并拥抱那个更好的时代。”
发言完毕，萧远再次微微鞠躬，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提出任何具体的政策诉求，而是从理念和战略层面，阐述了一个民营企业家应有的担当和视野。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几位原本对萧远年纪抱有疑虑的企业家，眼神也发生了变化。这个年轻人的见识和格局，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说得很好！”王司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萧远的目光带着欣赏，“萧总虽然年轻，但思考问题很有深度，很有远见。特别是关于企业主动契合国家战略、重视技术创新和练好内功的观点，我非常赞同。我们制定政策，也希望培育和引导更多这样有理想、有定力的企业。”
刘主任也笑着附和：“是啊，萧总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思路。看来深圳特区不仅经济发展快，企业家的思想也很前沿。”
接下来的讨论，似乎因为萧远的发言而提升了一个层次，更多地聚焦于如何实现技术突破、如何提升企业管理水平等更实质性的问题。萧远在后续的讨论中，又适时地补充了一两点关于重视人才培养、开放合作的观点，都言之有物。
座谈会持续了三个小时才结束。散会后，刘主任特意走过来，和萧远又握了握手：“萧总，今天你的发言很精彩，王司长也很满意。晚上招待所有个便餐，一定要参加，再多聊聊。”
“谢谢刘主任，一定参加。”萧远谦逊地答应。
几位企业家也围了过来，交换名片。赵国雄拍着萧远的肩膀：“小兄弟，厉害啊！说得在理！以后去南方，得多向你请教！”孙为民也递上名片，诚恳地说：“萧总对技术的重视，让我很有共鸣，希望以后有机会多交流。”
周伟华在一旁，帮着萧远收名片，应对场面，心中对萧远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他看得出，萧远这次北京之行，开局非常成功。
离开会议室，走在招待所安静的走廊里，周伟华忍不住低声道：“阿远，你刚才讲得太好了！我看那几个部委领导，眼睛都亮了。”
萧远笑了笑，脸上并没有太多得意，反而更显沉稳：“只是说出了一些真实想法。在这种场合，哗众取宠或者一味诉苦都没用，展现价值和格局更重要。走吧，回房间准备一下，晚上的饭局，恐怕也不简单。”
意识中，系统界面安静悬浮，【人脉扫描】功能记录下了几个新的、潜在价值“中高”的联系人。萧远知道，这次北京之行，收获的绝不仅仅是一次会议发言的认可。一扇新的门，正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京城初印象，深刻而充满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