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夜风,带着长安城独有的、混杂着泥土与水汽的凉意,吹在陆羽的脸上,让他因高度精神紧绷而有些发烫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那辆停在暗影中的华丽马车,在寂静的宫门前,像是一个温暖而固执的坐标。
侍女提着裙摆小跑而来,话语里的急切不似作伪。陆羽心中流过一丝暖意,迈步走向那片温暖的光源。
车帘被掀开,露出太平公主李令月那张在灯火下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庞。她的眉宇间,是尚未散去的忧虑,见到陆羽安然无恙地走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才像是重新被注入了光彩。
“上来吧,外面风大。”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命令口吻。
陆羽没有客气,躬身钻入车厢。
一股与殿内龙涎香截然不同的、温暖而柔和的馨香扑面而来。车厢内布置得极为雅致,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的小几上,一尊小巧的银质暖炉正散发着融融热意,上面温着一壶酒。
这方寸天地,与方才那座冰冷、空旷、处处是陷阱的甘露殿,恍如两个世界。
“母后……没为难你吧?”太平公主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温酒,递到他面前。她没有问谈了什么,只问他好不好。
陆羽接过那只小巧的白玉酒杯,指尖触碰到她温润的肌肤,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一瞬。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关切,纯粹,不掺杂任何权衡与算计。
在武则天面前,他是一把刀,一个棋手,一个永远需要计算得失的臣子。可在这里,他似乎可以暂时卸下所有的面具,只做一个……男人。
“陛下赏了我一杯酒,还赏了个‘内供奉’的职衔。”陆羽将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残留的寒意。他用一种轻松的口吻说道。
太平公主闻言,非但没有露出喜色,秀眉反而蹙得更紧了。
“内供奉?可以自由出入宫禁?”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母后这是给了你一份天大的恩宠,也给你套上了一根最华丽的缰绳。”
陆羽笑了笑,没有否认。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看着太平公主那张写满“我很担心”的脸,忽然玩心大起,故作愁苦地叹了口气:“是啊,我以后可就惨了。别人是丑媳妇怕见公婆,我这还没过门呢,就得天天面对全世界最厉害的丈母娘的深夜抽查,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你!”太平公主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脸颊一直蔓延到白皙的脖颈。她又羞又气,举起粉拳,轻轻地捶了一下陆羽的肩膀,“胡说八道些什么!谁……谁是你丈母娘了!”
那力道,与其说是打,不如说是撒娇。
车厢内紧张凝重的气氛,瞬间被这句玩笑冲散。陆羽看着她羞赧的娇俏模样,心中那根因权谋而紧绷的弦,也彻底松弛了下来。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那只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玉手。
太平公主身子一僵,想要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她的心跳如小鹿乱撞,脸上滚烫,却终究没有再挣扎,只是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灯火下投下一片好看的剪影。
“令月,”陆羽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与巨龙博弈之后,还为我留了一盏灯。
太平公主抬起头,眼波流转,万千情意,尽在不言中。她反手握住陆羽的手,轻声道:“我……我只是怕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叮!检测到太平公主情感状态发生剧烈变化!】
【当前情感:【爱恋(深红)】、【心疼(粉红)】、【依赖(亮金)】……】
【恭喜宿主与太平公主羁绊【天之骄女】获得提升!解锁新特质:【皇室亲和】——您在与李唐宗室成员交往时,将更容易获得对方的初始好感与信任。】
系统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但陆羽此刻却无暇顾及。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掌心里的那份柔软与温暖,觉得今夜冒的所有风险,都值了。
马车缓缓启动,载着一车旖旎,驶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陆羽离开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似乎也随之消散。上官婉儿默默地收拾着御案上的残局,将那只陆羽用过的白玉酒杯,小心翼翼地放入托盘。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酒杯,而是一件易碎的珍宝。
殿内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上官婉儿的脑海中,却在反复回放着方才的那一场对弈。
她自幼侍奉在武则天身边,见过的青年才俊、权谋之臣,多如过江之鲫。可从未有一人,能像陆羽这样。
他面对天后时,那种从容不迫,那种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分寸感,简直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倒像一个在权力场中浸淫了一辈子的老狐狸。
“刀之锋利,在于执刀之手。”
“臣的职责,是为陛下清扫庭院,而非引火烧了中书省的大堂。”
这些话,如今想来,依旧让她心神震颤。
这不是简单的阿谀奉承,而是对君心、对时局最深刻的洞察。他不仅猜透了陛下的心思,还用一种让陛下最为受用的方式,将这份忠诚与智慧完美地呈现了出来。
他知道什么时候该亮出锋芒,什么时候该藏起利爪。
上官婉儿忽然觉得,自己以往引以为傲的才情与聪慧,在这个男人面前,显得如此稚嫩。她对他的情感,早已从最初对诗词才华的【倾慕】,演变成了此刻对那深不可测的智慧与手段的【敬畏】与【心折】。
那是一种,让女子甘愿仰望,甚至想要追随的情感。
她不由得想起了太平公主。或许,也只有像太平那般天之骄女,才能与这样的男人并肩而立吧。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她端着托盘,正准备退入偏殿。
“婉儿。”
一个略带疲惫,却依旧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内室的珠帘后传来。
上官婉儿心头一凛,连忙停下脚步,躬身道:“陛下,臣在。”
武则天的身影没有出现,只有声音悠悠传来,在这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跟在朕身边多年,眼光向来毒辣。”
“你跟朕说句实话。”
“这位兵部侍郎陆羽……你,究竟是如何看的?”
上官婉儿端着托盘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知道,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是比方才对陆羽的任何一句问话,都要更加凶险的考验。
说他好吧,可能会引来陛下的猜忌,认为自己与他有私。
说他不好吧,又违背了自己的本心,也显得自己眼光拙劣。
更重要的是,陛下问的不是“如何评价”,而是“如何看”。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前者问的是他的能力,后者问的,是她的心。
冷汗,顺着她的额角,无声地滑落。
这道题,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