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狼子野心，此番南下虽退，却不过是暂避锋芒，其主力未损，日后必将卷土重来。”
陈安徐徐而言，说起此事来神色倒也平静。
仿佛不是关乎两国存亡，上万万黎民安危，只当寻常。
“其国祚气运勃发，隐有龙形盘踞在白山黑水之间，乃其根基所在。”
“贫道先前，便是去龙兴之地一探究竟，看看能否寻得些许法子，稍作削弱，以为将来计。”
话音落下，石桌旁本是轻松的氛围陡然一凝。
林灵素、张继先、王文卿三人脸上的讶然神色更浓。
相互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惊疑、凝重。
斩龙脉？！
这念头，不可谓不大胆！
“处玄道友，此事...怕是有些不妥！”
张继先眉头紧锁，率先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劝阻。
“王朝更迭，自有其定数，亦有国祚气运庇护。”
“我等方外之人，本就不该过多干涉俗世纷争。”
“若是强行插手，干预王朝兴替，恐遭天道反噬，性命不保。”
他身为龙虎山天师，执掌正一道统多年。
故而对于这冥冥中的气运之说，自是深信不疑。
当年便曾以龙虎秘法窥见到些未来一角，更是以此劝告周天子。
可惜，不了了之。
而历史上，也并非没有修行高人试图逆天改命，扶持潜龙，或是斩杀真龙。
可最终下场，无一不是凄惨无比，身死道消者更是不在少数。
王文卿同样面露忧色，抚须颔首：
“天师所言极是。”
“那金人虽是蛮夷，可其眼下气运正盛，龙脉稳固，撼动不易。”
“道友此举，风险太大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恳切。
“修行不易，我辈当以自身道途为重，又何苦沾染这般因果？”
唯有林灵素眉头微挑，望着陈安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他并未急于开口附和，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旧事，脸上露出一抹复杂难明的意味。
陈安将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对此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并无多少意外。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散杯口的热气。
“两位道友所虑，贫道自然知晓。”
放下茶杯，缓缓言说：
“只是，贫道亦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
“金人残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十室九空。”
“若任其铁蹄南下，荼毒中原，则我华夏衣冠，恐将蒙尘。”
陈安目光悠悠，望向北方那片被战火蹂躏的大地。
“贫道虽是方外之人，但亦是华夏儿女，岂能坐视这锦绣山河，沦为胡虏牧马之地？”
神色落在众人身上，浮现出几分内敛自信。
“况且，贫道此行，亦非是要与其国运正面相抗。”
“不过是效仿古之大禹治水，疏而非堵。”
陈安把自己在天池所行之事，简略分说。
“贫道以新法为引，助那龙灵另走一道，使其自行消磨金人国祚，重归天地自然。此举顺应天时，替天行道，何来反噬之说？”
“至于沙场征伐的事情，自有周朝将领去做，贫道不会过多插手。”
一番话语落下，张继先与王文卿渐渐了然。
不过心中，还是有几分将信将疑。
陈安此法听来玄妙，似乎也合乎道理。
可干预国运这等大事，终究是太过凶险，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原来如此......”
倒是林灵素，此刻眼中精光一闪。
似是想通了什么关节，脸上露出一抹恍然。
抬眸看向陈安，抚掌一笑：
“处玄此法，当真妙极！”
旋而也毫不避讳，提及自己当年之事。
“说起这气运反噬，贫道倒是有些体会。”
张继先与王文卿神情一顿，露出几分笑意。
“想当初，贫道自诩神通广大，欲效仿古之先贤，宏大我教。”
时隔多年，林灵素再提当年之事。
神情平静，显然已经看开。
“气运虽好，可却也能迷人心智，错乱精神，贫道一时不差，便着了道，做下种种狂妄之事。”
“触怒了官家，被驱赶出京城，同样也与这王朝气运分割。”
说着，他伸出手。
掌心法力流转，却见光华黯淡，不复当年鼎盛时的煌煌之威。
“这便是反噬了。”
林灵素自嘲一笑。
“贫道这数年来，日夜苦修，却也始终难以恢复当年境界。”
“正也因此，贫道方才迫不及待想要转修新法。”
古法前路已尽是其一。
而自身道基受损，难以寸进，亦是重要缘由。
张继先与王文卿听闻，神情变了变。
林灵素当年的事，他们不陌生。
只不过里面的细节，却是今天头一次听说。
一时间，望向陈安的目光里，便也多了几分理解与认同。
陈安此举，看似冒险，实则却是小心谨慎。
并没有直接插手王朝争霸，而是从根源处着手，顺势而为。
如此手段，或许当真能避开那冥冥当中的反噬。
“道友高见，贫道佩服。”
张继先对着陈安稽首一礼。
“既如此，贫道便也不再多言了。只望道友此行，万事小心。”
“多谢提醒。”
陈安亦是回以一礼。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亭中气氛复又轻松起来。
几人谈玄论道，交流着各自修行心得。
萨守坚在一旁静静聆听，只觉眼界大开，受益匪浅。
待到日上中天，陈安起身告辞。
“三位道友，贫道尚有俗务在身，便不久留了。”
他对着三人拱手一礼。
“贫道年余前创下一派，此番亦有不少弟子随我同行。”
“他们在白山天池左近，开辟了一处别院，作为新法传承之地。”
“日后三位道友若是有暇，不妨前往一观，好让贫道一尽地主之谊。”
林灵素三人闻言，皆是欣然应允。
“处玄道友放心，待贫道将手头俗事了结，定当前往叨扰。”
王文卿抚须笑道。
他在大周还有官职，此番归去后需要想办法辞去，以免落得个林灵素的下场。
“善。”
陈安不再多言，转身踱步而出。
行至谷口空地。
云端之上，一鹤展翅而来。
纵身一跃，便载着他的身影冲天而起，转瞬间消失在了茫茫云海当中。
唯余下林灵素三人立于原地，目送着那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萨守坚亦是望着那仙人远去的方向，眸光坚定。
“白山...天池......”
他口中轻声呢喃，将这几个字牢牢记在心底。
待日后自身修为有成，定要前往拜谒恩师，以谢今日传法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