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混合着臭氧、血腥与化学药剂的恶臭,浓得化不开,像一层无形的薄膜,紧紧包裹着每个人的神经。
幸存者们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
他们看着陈九。
看着这个半人半骨、亲手终结“神父”的怪物。
他们的眼神复杂。
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有目睹神迹的敬畏。
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植灵魂的——恐惧。
他是他们的救世主。
也是一个比“污秽”更可怕的存在。
陈九没有理会他们的目光。
他走到那张沾满黑色粘液的手术台前,凝视那个在痛苦中昏迷、被改造得不成样子的孩子。
他那只苍白的人类右手,轻轻拂过孩子布满金属丝与玻璃管的腹部。
那动作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片刻,他转身,走向那片被畸变摧毁的书桌。
桌上,散落着厚厚一叠手稿。
封面上,狂乱的笔迹写着几个扭曲的大字——
《新约·神临之卷》。
陈九翻开第一页。
一股疯狂而病态的气息扑面而来,混杂着一种诡异的逻辑。
那字迹潦草而失控。
时而用娟秀的拉丁文赞美主,
时而又以血红墨水画下细致到令人不安的人体解剖图。
“第七日,神迹降临。江水沸腾,死鱼浮上水面,如主的献礼。我看见,在江底,有一座沉睡的古城——那是神的摇篮。”
“第二十三日,初代选民诞生。老王头获得新生,他不再需要食物,只需呼吸被神祝福的空气。但他的灵魂被污染了。他开始攻击不洁之人。我必须净化他——火焰,是最好的净化方式。”
“第四十日,实验失败。样本三号在注入神之血后崩溃,融化成一滩黑色脓水。并非所有人都有资格承受神的恩赐。我必须找到免疫的关键。”
“第五十日,我发现了!那些分身的力量并非自身产生——它们像一台台接收器!它们的能量,都来自同一个源头……一个核心!”
“那个核心,就在神的摇篮里!在那座沉入江底的古镇!只要我能得到它,只要我能将它植入我的身体——我就能成为新的神!我就能净化这个世界!”
陈九一页一页地翻着。
他的心,缓缓下沉。
这不仅是一个神父的堕落史,更像一份带着血与疯的研究报告。
它揭示了灾难的真相。
邪物虽然庞大,却并非无敌。
它有一个核心。
一个如心脏般的存在——
为所有“分身”提供能量与指令的中央源头。
只要摧毁它,
所有分身都会失去力量,
化作冰冷的尸体。
那是一线希望。
渺茫,却无比清晰。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笔记里写得很清楚。
那个核心,藏在邪物苏醒的地方——
那座被地质变动吞噬、沉入江底的古镇。
而那座古镇,
如今,
就在那具由无数骸骨组成的“守门人”的体内。
想摧毁核心,就必须进入古镇。
想进入古镇,就必须穿过骨山。
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那座骨山,就是邪物的本体。
庞大、恐怖,
光是站在它面前,就足以让人意志崩溃。
潜入?不可能。
它由无数怨念构成,
对“活人”的气息极度敏感。
任何靠近的生命,都会在瞬间被撕碎。
陈九感觉脑海一片浆糊。
他找到了“解药”,
却发现这解药被锁在永远打不开的保险柜里。
那种给了你希望,又亲手掐灭的感觉,
比绝望更让人痛苦。
他缓缓合上笔记,抬头。
林瑶正看着他。
她的眼神中,有担忧,也有无助。
又一次,他们被逼到了尽头。
就在这时,陈九的脑海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不是潜入。
而是——闯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半人半骨的身体,
看了看那只漆黑狰狞的骨爪。
他现在,是什么?
一个怪物。
体内流淌着“归墟”之力的邪物。
那座骨山的力量,也来自“归墟”。
它们,是同类。
规则,可以遵守。
也可以利用。
若他能放大体内的邪气,
让那股黑暗彻底覆盖人性——
他或许能骗过那座骨山。
甚至,
像神父所写那样,
成为一个“接收器”,
主动链接那个核心。
这太疯狂。
失败的代价,是彻底被吞噬。
连渣都不剩。
但这是唯一的路。
他抬头,看着林瑶苍白的脸。
他想起“归墟”里,是她压制了他的暴走。
想起教堂外,是她以净化之光为他劈开生路。
一直以来,
都是她在保护他。
现在——该他了。
陈九走上前。
他伸出那只苍白的人类右手,
轻轻握住她冰冷的玉手。
他的目光不再游离,
不再犹豫。
只剩下——决绝。
他看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一次,换我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