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门小比的日子，在或期待或忐忑的气氛中，如期而至。
比试场地设在外门演武堂前那片以青石板铺就的宽阔广场上。数座丈许见方的擂台早已搭好，周围人头攒动，喧声鼎沸。执事弟子穿梭维持秩序，几位外门长老端坐高台，面色肃然。
李长寿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气息维持在炼气二层初期，低调得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石子。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摩拳擦掌、气息昂扬的竞争对手，心中默默评估。
炼气三层居多，四层也有不少，甚至有几个已达炼气五层，气息明显强出一截。这些人，是争夺前十的热门。
“第一轮，抽签决定对手，单场淘汰制！”主持比试的执事高声宣布。
人群一阵骚动，纷纷上前抽取刻有号码的玉牌。
李长寿抽到的是“丁字柒叁”号。他的对手，是一名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的少年，手持一柄厚背砍刀，修为在炼气三层巅峰，气息凶悍，看向李长寿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丙字擂台，丁字柒叁号李长寿，对戊字贰壹号石猛！”
听到自己的号码，李长寿整了整衣袍，在周围一片并不看好的目光中，缓步登上丙字擂台。
那名叫石猛的壮硕少年早已等得不耐烦，手中砍刀一挥，带起呼呼风声，瓮声瓮气道：“小子，看你弱不禁风，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爷爷我失手打断你的骨头！”
李长寿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丝“腼腆”的笑容，拱手道：“石师兄请指教。”
“哼！不识抬举！”石猛低吼一声，体内灵力爆发，整个人如同蛮牛般冲向李长寿，砍刀高举，势大力沉地劈下！这一刀毫无花巧，全凭一股蛮力和浑厚灵力，显然是想速战速决。
台下围观者纷纷摇头，仿佛已经看到李长寿被一刀劈飞的下场。
然而，面对这凶猛一击，李长寿脚下那半生不熟的【御风术】骤然发动，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向侧后方轻飘飘地滑开半步，动作看似狼狈，却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刀锋最盛之处。
刀风擦着他的衣角掠过，斩在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
石猛一刀落空，微微一愣，随即大怒，拧身横斩！
李长寿依旧不硬接，脚下步伐看似杂乱，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最小的幅度避开攻击。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看似惊险，实则始终维系着那微妙的平衡。同时，他藏在袖中的右手手指，悄然勾勒着一个极其简易、几乎不成型的符文轨迹。
“只会躲躲闪闪，算什么本事！”石猛久攻不下，愈发焦躁，刀法也出现了些许紊乱。
就是现在！
李长寿眼中精光一闪，一直被动躲闪的身形骤然向前一凑，仿佛是被刀风带动，脚步一个“踉跄”，右手似乎无意间向前挥出，袖口拂过石猛持刀的手腕。
一张几乎透明、符文明灭不定的劣质符箓，在他袖口的遮掩下，无声无息地贴上了石猛的手腕。
“嗡……”
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那符箓瞬间化作一摊无色无味、却带着强烈滑腻感的油状物，覆盖了石猛持刀的右手！
石猛正欲变招，忽然感觉手腕一滑，那沉重的厚背砍刀竟有些握持不住，刀势顿时一滞！
“什么鬼东西？！”他惊呼出声。
而李长寿，则借着刚才那个“踉跄”的势头，脚下【御风术】全力催动（虽然依旧很慢），如同游鱼般贴近石猛身侧，左手并指如剑，凝聚着微弱却极为凝练的灵力，闪电般点向石猛肋下某处并非要害，但能引起短暂肌肉痉挛的位置！
“噗！”
指尖及体，灵力透入。
石猛只觉肋下一麻，半边身子瞬间使不上力，加上右手滑腻，那砍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落在擂台上。他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李长寿则早已抽身后退，重新拉开了距离，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侥幸”的表情，拱手道：“石师兄，承让了。”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台下观众大多只看到石猛猛攻，李长寿狼狈躲闪，然后不知怎的，石猛的刀掉了，人也倒了。
“怎么回事？”
“石猛自己滑倒了？”
“那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裁判执事也愣了一下，确认石猛暂时失去战斗力后，才高声宣布：“丁字柒叁号，李长寿胜！”
石猛被人搀扶下去时，还兀自瞪着李长寿，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憋屈。
李长寿低着头，快步走下擂台，仿佛不愿承受太多目光。心中却暗忖：这“微效油腻符”效果比预想的还好，虽然持续时间极短，且炼制十次才能成功一次，但关键时刻果然有用。至于那一点，则是基于对人体结构的粗浅理解和精准的灵力控制，算是他“药材处理”能力的另一种应用。
第一轮，有惊无险，苟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轮，李长寿的对手实力都与石猛相仿或稍强。他依葫芦画瓢，将“老六”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
对阵一名擅长火球术的弟子，他利用身法不断绕后、近身干扰，在对方掐诀念咒的关键时刻，用一张失败率更高的“微光符”（只能制造瞬间刺眼强光，且时灵时不灵）晃了一下对方的眼睛，导致其法术失控，差点烧到自己衣袍，被裁判及时制止判负。
对阵一名手持藤盾、防御稳健的弟子，他久攻不下，便假装灵力不济，步伐凌乱，诱使对方主动出击，然后利用对方前冲的势头，脚下悄然撒出一点点自己提纯的、带有微弱麻痹效果的药粉（效果甚微，主要起心理作用），让对方脚下一软，被他抓住破绽，用一记虚招引开藤盾，另一只手轻轻在其后背一推，借力打力，将其推下了擂台。
他的每一场胜利，都显得那么“侥幸”，那么“取巧”，那么“不堂堂正正”。台下议论纷纷，有人鄙夷其手段下作，有人惊叹其战斗智慧（或者说猥琐），但更多人是觉得他运气好到了极点。
李长寿对此充耳不闻，一心执行着自己的策略——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绝不暴露真实修为和更多底牌。
凭借着这份“稳健”和层出不穷的“小手段”，他竟一路跌跌撞撞，闯入了前六十四名！
这个成绩，已经超出了绝大多数人的预期。一个“炼气二层初期”、资质平平的弟子，能走到这一步，简直是个奇迹。
然而，好运似乎到此为止了。
第六十四进三十二的比试，李长寿抽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王啸！炼气四层巅峰，一手《狂风剑诀》已有小成，剑势迅疾凌厉，在前几轮比试中，皆是以压倒性优势快速击败对手，是此次小比前十的有力争夺者！
消息传出，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长寿的“黑马”之旅将到此终结。
“完了，李师弟这下碰到硬茬子了。”
“王师兄的剑太快了，他那套躲闪的把戏没用了。”
“能走到这里，他已经运气逆天了。”
就连看台上的钱管事，也暗自为李长寿捏了把汗。陈丹师今日并未前来观战，他似乎对李长寿能否在比试中取得名次并不太关心，更在意他处理药材的“天赋”。
擂台上，王啸负手而立，一身蓝衫，气息冷峻。他看着缓缓走上擂台的李长寿，眼神淡漠，如同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李师弟，你能走到这里，实属不易。”王啸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不过，到此为止了。自己认输吧，免得我的剑，收不住力道。”
李长寿依旧是那副谦逊的样子，拱手道：“王师兄修为高深，剑法通玄，师弟钦佩。只是宗门小比，机会难得，还请师兄不吝赐教，让师弟见识一下高妙剑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表明了自己不会轻易认输的态度。
王啸眉头微皱，似乎对李长寿的“不识趣”有些不满：“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小心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骤然一动，如同鬼魅般欺近，腰间长剑“锃”然出鞘，化作一道青色疾风，直刺李长寿面门！剑未至，凌厉的剑风已然刮得李长寿皮肤生疼！
快！太快了！
炼气四层巅峰的灵力加持下，这一剑的速度和威力，远非之前那些对手可比！
李长寿瞳孔微缩，一直赖以周旋的身法，在这一剑面前，显得如此笨拙和迟缓！他拼尽全力施展【御风术】向侧后方急退，同时右手早已扣在袖中的两张符箓毫不犹豫地激发！
一张是“微效油腻符”，目标并非王啸本人，而是他身前半步的地面！
另一张，则是他最新研制、成功率仅有一成，效果为制造一小片范围“微弱灵力扰流”的失败品！
“噗！”“嗡！”
油腻符成功生效，在王啸冲刺路径上覆盖了一小片滑腻区域。而那扰流符，则只是让空气微微扭曲了一下，几乎看不出效果。
王啸前冲之势极猛，忽然感觉脚下微微一滑，虽未摔倒，但身形不免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同时，他也察觉到了前方空气中那微不足道的灵力扰动。
“雕虫小技！”他冷哼一声，剑势不变，体内灵力爆发，轻易震散了那点扰流，脚下步伐调整，瞬间稳住身形，剑尖依旧毒蛇般刺向李长寿！
然而，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凝滞和调整，给了李长寿一丝喘息之机！
他不再后退，反而迎着剑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左脚猛地一踩地面，身体如同失去平衡般向前扑倒，看似要撞向剑尖，实则在倒地前的一瞬，右手袖中滑出一物，并非符箓，而是一小包用油纸包裹的、他自己提纯的墨玉兰沼毒粉末（毒性微弱，主要效果是致人短暂眩晕恶心）！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包粉末掷向王啸的面门！
与此同时，他口中疾呼：“师兄小心暗器！”仿佛是在提醒。
王啸见对方不仅不躲，反而扑过来，还掷出不明物体，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手腕一翻，剑锋上挑，改刺为扫，欲将那“暗器”扫开，同时也防备着李长寿的近身。
就是这变招的瞬间！
李长寿扑倒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以一个极其别扭却有效的姿势，险之又险地贴着扫过的剑锋滑了出去，衣袍被剑气割开一道口子，却未伤及皮肉。而他掷出的那包毒粉，被剑风扫中，顿时爆散开来，化作一小团墨绿色的烟雾，将王啸的头脸笼罩！
“咳咳！什么东西？！”王啸吸入一丝毒雾，顿时感觉头脑微微一晕，喉咙发痒，恶心感涌上，动作再次一滞！
而李长寿，则已借着刚才滑出的势头，滚到了擂台边缘，迅速爬起，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张符箓——那张时灵时不灵的“微光符”！
他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点灵力注入其中，对准王啸的方向激发！
“嗡——！”
刺目的白光瞬间爆发，虽然依旧不稳定，光芒闪烁，但在王啸正被毒雾干扰、视线模糊的情况下，效果被放大了数倍！
“啊！我的眼睛！”王啸下意识地闭眼后退，手中长剑胡乱挥舞。
李长寿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强忍着灵力几乎耗尽的虚弱感，再次施展【御风术】，如同鬼魅般冲到因暂时失明和眩晕而门户大开的王啸身前，没有动用任何攻击法术，只是用肩膀对着其胸口，狠狠一撞！
这一撞，汇聚了他肉身全部的力量和残存的一点灵力！
“砰！”
王啸猝不及防，被撞得连连后退，脚下正好踩中之前那片油腻区域！
“哧溜——！”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稳住平衡，惊叫着，手舞足蹈地跌下了擂台！
全场，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个衣衫被割破、脸色苍白、微微喘息，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李长寿，又看了看台下狼狈不堪、兀自揉着眼睛干咳的王啸。
赢了？
那个炼气二层初期的李长寿，赢了炼气四层巅峰、剑法凌厉的王啸？
用……用这种……这种难以形容的方式？
裁判执事张了张嘴，半晌才高声道：“丁字柒叁号，李长寿胜！”
哗——！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
“这……这算什么？”
“下毒？撒石灰？撞人？”
“太无耻了！简直是我青云宗之耻！”
“可是……规则好像没禁止用毒粉和闪光吧？只要不致命……”
“这也行？！”
高台上，一位面容古板的长老皱了皱眉，对身旁另一位长老低声道：“此子，心术……似乎有些不正。”
另一位长老却捋须轻笑：“手段是有些不入流，但临机应变，善用外物，以弱胜强，倒也算是一种……另类的天赋。宗门并非一味讲究堂堂正正之地，在外行走，活下来，才是根本。”
先前那长老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李长寿站在擂台上，听着下方的议论纷纷，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对着台下刚刚恢复视力、正对他怒目而视的王啸，再次拱手，声音带着“虚弱”和“歉意”：“王师兄，承让了。师弟修为低微，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师兄海涵。”
王啸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李长寿，你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终狠狠一跺脚，转身挤开人群走了。
李长寿心中毫无波澜。海涵？修仙路上，成王败寇，活下来才有资格谈海涵。
他顺利晋级三十二强。这个成绩，已经确保他能获得一笔不错的奖励，甚至可能进入某些执事的视线。
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他这番“另类”的表现，恐怕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甚至是……不满。
接下来的比试，对手只会更强，对他的“老六”手段也会有所防备。
必须更加小心了。
他走下擂台，无视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默默走到角落，服下一颗劣质的回气丹，抓紧时间恢复灵力。
他的手中，悄然握着一块下品灵石。那是他用百草阁的报酬购买的。
“还需……更多底牌。”他心中暗道，目光扫过储物袋中那几张成功率极低的“扰流符”和仅剩的一点毒粉材料。
或许，是时候研究一下，如何将矿脉中领悟的那点“固”字符文，应用到防御上了？哪怕只能抵挡一击？
他闭上眼睛，一边调息，一边在脑中飞速推演起来。
小比尚未结束，他这叶扁舟，还需在这风浪中，继续小心翼翼地……腾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