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撷芳殿一片死寂。白日里九皇子安落(落羽)那些反复无常的举动,此刻都被黑暗吞噬。寝殿内烛火已熄,只有廊下值夜宫灯透进微弱的光。
落羽闭着眼躺在榻上,呼吸平稳似睡,精神却异常清醒。他在等。角落那个值守的洒扫太监任余,气息平稳得过分,反而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紧绷。小笼包一直监控着,人没动,但精神波动不小。
【还在原地,但状态不对。】小笼包的声音响起。
【嗯。】落羽心中回应,【该添把火了。】
他调整呼吸,发出一声带着烦躁的呓语,身体在榻上不安地翻动了一下。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角落里的任余,身体微不可察地一紧,目光警惕地投向床榻。安落又在发什么疯?
落羽仿佛陷入更深的梦魇,呼吸变得急促杂乱,喉咙里挤出压抑痛苦的呻吟。他猛地一挥手,手臂砸在榻沿,发出闷响。
“滚开……都滚……”他嘶哑低吼,声音里透出被扼住般的窒息和绝望的狂躁,与白日的骄横判若两人。
任余瞳孔一缩。这不是装的!安落的状态绝对有问题!一股强烈的探究欲压过了纯粹的恨意。安落为何会变成这样?这夜间的狂躁……是否有什么隐情?他脑中闪过二皇子安琰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
机会!
任余如同融入了黑暗,悄无声息地离开值守角落。他动作极轻,落地无声,敏捷地避开微光,目标直指寝殿一侧的书房。那里或许能找到点线索。
落羽虽在“挣扎”,感知却锁定任余。感觉到那微动,他心底了然。他刻意蜷缩身体,发出更压抑痛苦的呜咽,仿佛在与无形之物搏斗,为任余的行动打着掩护。
书房漆黑。任余迅速扫视书架、书案,手指快速无声地翻检。没有发现。他目光落在书案下一个不起眼的藤编废纸篓上。篓底似乎有个东西反着微光。
他屏住呼吸,小心探手进去,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瓶。掏出来,是个普通的青瓷药瓶,没有标记。拔开软木塞,一股极其淡雅、几乎闻不到的冷香逸出。
这香气……任余眉头紧锁。太淡了,若非他感官敏锐,根本察觉不到。而且,这味道……他努力回忆。在二皇子安琰的永寿宫外!那次去送东西等候时,似乎从二皇子身上或殿内飘出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寒意的幽冷香气,和这瓶中的味道……隐约有些相似?
一个念头猛地窜入任余脑海:安落性情突变、夜间的痛苦……这个无标记的药瓶……还有那丝若有似无的、与二皇子有关的冷香……
难道安落这样……是被人动了手脚?而下手的……会是二皇子吗?
这个猜测让他自己都心惊!二皇子安琰,在所有人眼中都是温润如玉、友爱兄弟的形象。安落更是他亲近的幼弟……他怎么可能?但如果不是他,这瓶带着相似气息的药又怎么解释?出现在安落书房废纸篓底,显然是被丢弃或遗忘的。
“呃啊——!”
寝殿内传来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响!安落似乎滚下了床榻!
任余心头一震!来不及细想,他飞快地将药瓶塞回藤篓底部,用废纸盖好,身影一闪,如同从未离开般回到了值守的阴影角落,低头垂首,气息瞬间平复。
灯亮了。
刘福全衣衫不整,惊慌地提着灯冲进来,后面跟着两个小太监。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刘福全扑到榻边。只见落羽蜷缩在地毯上,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身体微抖,眼神涣散惊惶。
“鬼……追我……”落羽的声音嘶哑破碎,手指死死抓住刘福全的衣袖,显得狼狈又脆弱。
“殿下!是梦魇!是梦魇了!”刘福全又急又心疼,连忙招呼人,“快扶殿下起来!小心!去请太医!快!”
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把落羽搀回榻上。落羽闭着眼,胸口剧烈起伏,一副耗尽力气、惊魂未定的模样。
刘福全一边擦汗一边安慰,忧心忡忡。殿下这夜惊的毛病,越来越厉害了。
角落阴影里,任余低垂着头,纹丝不动。但他的心跳得厉害。指尖残留着药瓶的冰凉,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缕若有若无的冷香。
安落刚才那痛苦挣扎、濒临崩溃的模样,绝不是装的!再联想到那个药瓶,以及药瓶上那丝与二皇子永寿宫有关的、极其微弱的冷香气息……
一个冰冷而模糊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安落性情大变、暴躁易怒、乃至夜间的痛苦,很可能是被人下了药!而下药的人……可能与二皇子安琰有关?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荒谬和难以置信。二皇子一直表现得兄友弟恭,是陛下和朝臣眼中的贤王。他为什么要害安落?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而且,当年父亲的案子……难道也和二皇子有关?不,不可能!父亲明明是得罪了骄纵的九皇子安落才……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被更深迷雾笼罩的寒意席卷了任余。他一直认定安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是造成他一切悲剧的源头。可现在,这个源头本身,似乎也笼罩在别人布下的阴影里?一个可能被药物操控的棋子?
那他这些年刻骨的仇恨……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该指向哪里?指向安落?还是……指向那个可能藏在幕后的、更加可怕的存在?
就在他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茫然时,一道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黑暗,落在他身上。
是落羽。
虽然被围着,闭着眼,但落羽的感知清晰地锁定了任余。他能感觉到对方精神剧烈的动荡和那份深沉的迷茫。
落羽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
很好。
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黑化值?】落羽问小笼包。
【降了!掉到95%了!波动剧烈!他对安落的恨意……好像没那么纯粹了!】小笼包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落羽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不纯粹?
这就对了。
当复仇的目标从一个清晰的恶棍,变成一个可能同样被操纵的、迷雾重重的存在,那纯粹的恨意,自然就开始松动。
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他很期待,这位隐忍的“假太监”,在拨开重重迷雾时,会走向何方。而那个看似温和的二皇子……也该露出点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