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风捧着那碗温热的参鸡汤,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滚烫的汤汁滑过喉咙,暖意如同倔强的溪流,艰难地冲刷着他冻僵的四肢百骸。腹中轰鸣的饿兽被暂时安抚,但身体深处因失血和寒冷带来的疲惫与虚弱却更加汹涌地袭来,拉扯着他的意识,让他只想就这样捧着碗,在这一点点来之不易的暖意里沉沉睡去。
然而,那瓶被随意放在柴草上的华丽白瓷瓶,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的视线里。
药。
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手臂上那道最深的裂口,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他那淋漓的鲜血和翻卷的皮肉。不处理,会死。这个念头冰冷而清晰。
他垂下眼,看着碗里所剩不多的金黄汤汁。终于,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犹豫,他极其缓慢地放下陶碗,碗底在柴草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然后,他伸出那只布满冻疮和青紫的小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极其谨慎地、一点一点地,探向那个冰冷的瓷瓶。
指尖触到光滑冰凉的瓶身时,他顿了顿,深黑的目光警惕地扫向背对着他的落羽。
落羽还保持着那个夸张的姿势——背对着他,两只小手捂着眼睛,手指缝却张得老大,能清晰看到他在偷偷摸摸、小口小口地啃着另一块栗子酥,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只偷食的小松鼠。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点心世界里,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
柳言风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霉味的冰冷空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他拔开软木塞,一股清冽馥郁的药香瞬间弥散开来,与鸡汤的香气、点心的甜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味道。他低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那道最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边缘带着凝固的暗红和新鲜的艳红。
他咬紧了下唇,用另一只手颤抖着拈起瓶口,小心翼翼地将淡金色的稠厚膏脂倾倒在狰狞的伤口上。
“嘶……” 药膏接触血肉的瞬间,尖锐的刺痛如同无数细针同时扎下!柳言风的身体猛地一僵,牙关瞬间咬死,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脏污的小脸滑落。他死死闭着眼,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动,喉咙里堵着一声破碎的呜咽,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到了极致,抵抗着这突如其来的剧痛。
但他没有停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痛苦。他颤抖着手指,忍着钻心的痛楚,极其笨拙地将药膏在伤口上涂抹开。动作生涩而艰难,牵扯着皮肉,带来新一轮的锐痛,让他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冷汗浸湿了他额前的乱发,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喵!目标正在自主清创!痛觉峰值!意志力评估:S级!黑化值……99.8%!又降了0.1%!宿主!你的‘点心转移大法’似乎奏效了!】小笼包在落羽意识里兴奋地播报。
落羽背对着柳言风,依旧“专心致志”地偷吃着点心,仿佛对身后那无声的惨烈挣扎一无所知。但在他捂着眼睛的指缝后,那双属于孩童的眼睛里,属于顶级任务者的冷静审视一闪而过。他“漫不经心”地又捏起一块蜜饯果子塞进嘴里,含糊地对着空气(其实是说给柳言风听)小声抱怨:“唔…好甜!张嬷嬷糖放太多了吧…腻死我了…”
柳言风对落羽的抱怨充耳不闻,或者说无暇顾及。他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对抗那非人的痛楚上。终于,在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后,他颤抖着将药膏勉强涂抹在了几处最严重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虚脱一般,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落羽像是终于“偷吃”够了,满足地拍了拍小肚子,转过身来。看到柳言风惨白如纸、冷汗淋漓、靠在墙边剧烈喘息的样子,他“吓了一跳”,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带着十二分的“关切”和“懊恼”:“哎呀!你…你脸色好白!是不是很痛?都怪我!都怪我!我就说我来帮你嘛!”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那几卷雪白的细棉布,“我…我帮你包起来!包起来就不疼了!”
他拿着棉布,就要往柳言风那边凑。
柳言风猛地睁开眼!那双深黑的眼瞳因为剧痛和虚弱布满血丝,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冰冷的拒绝和一丝尚未散尽的痛楚余波,死死地钉在落羽伸过来的手上!
落羽被他这眼神“吓”得手一抖,棉布差点掉地上。他讪讪地缩回手,扁了扁嘴,委屈巴巴地说:“好…好吧…你自己包…你自己包…” 他把棉布卷一股脑儿塞到柳言风脚边,又指着那堆点心,“那个…点心…你吃呀!很甜的!吃了就不痛了!”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够,又费力地把那床厚实的小棉被拖了过来,笨拙地抖开,“还有这个!盖上!暖和!”
他小心翼翼地把棉被一角搭在柳言风没有受伤的腿上,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做完这一切,他似乎觉得完成了“重大任务”,长长舒了口气,小脸上露出如释重负又带着点疲惫的笑容。
他左右看了看,拖过一小捆相对干燥的柴草,铺在离柳言风不远、但又隔着那红泥小炭炉的地方。然后抱起那床厚棉被的另一半,把自己像个蚕蛹一样裹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冻得红扑扑的小脸。
“唔…好累…”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泪都挤出来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困倦,对着柳言风的方向小声嘟囔:“我…我就眯一会儿…就一小会儿…你别怕啊…炭炉暖着呢…点心都给你…” 话音未落,他的小脑袋就一点一点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均匀细小的呼吸声就响了起来,竟是“秒睡”了。
柴房里,只剩下红泥小炭炉里炭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落羽那细小均匀的呼吸声,以及柳言风自己尚未平复的、压抑的喘息。
柳言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个裹在棉被里、蜷缩着睡去的小小身影上。温暖的炭炉散发着热量,驱散着他周身的寒意。脚边是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点心。腿上搭着厚实柔软的棉被。手臂上涂抹了珍贵药膏的伤口,虽然依旧痛楚,但那清冽的药香似乎带来了一丝奇异的安抚。
这一切,都来自那个不久前还狞笑着挥动鞭子、将他抽得遍体鳞伤的恶魔。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柳言风。冰冷的戒备、刻骨的恨意、对陷阱的深深怀疑,如同厚重的冰层依旧覆盖着他的心湖。然而,在这冰层之下,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流,正随着那温暖的炭火、甜腻的香气、柔软的棉被,以及眼前这毫无防备的沉睡脸庞,悄然渗透进来。
他不懂。
完全不懂。
这个温落,到底是谁?是疯子?还是……鬼上身了?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刚刚涂了药、依旧刺痛的手臂上。又看了看脚边那包花花绿绿的点心。最后,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那个裹着棉被、睡得香甜的落羽身上。
小小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深黑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漩涡。恨意与困惑交织,冰冷与一丝微弱到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茫然,在无声地搏斗。
风雪在门外呼啸着,撞击着单薄的门板。柴房内,炭火噼啪,一室暖意与血腥、甜香与霉味、熟睡与清醒、巨大的荒诞与微弱的暖流……交织成一个光怪陆离、难以言喻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