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没有插话，只是坐在稍远一点的残垣边上，静静地听着雅各布和塞勒涅一搭一唱地复述那来自艾利都高层的决议。
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影子，让人一时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法尔伽坐在另一边，靠着一块塌落的水泥板，始终没有多言。他的视线偶尔会掠过狄安娜，眉头时不时微皱，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又始终没问出口。
“你们是怎么还在这里的？”狄安娜终于先开口，声音很轻，但在沉默的夜色中却格外清晰。
塞勒涅头也不抬，继续调整着狙击枪上的弹匣和瞄具：“负责掩护南线的c区补给队撤离。但补给队……已经没了。我们也……走散了。”
她语气冷静得近乎平淡，像是在陈述某种无关痛痒的日常一般。但从她绑着绷带的手，以及那下意识按向小腹处伤口的动作，狄安娜读出了其中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我们以为绕开到空洞边缘就安全了，谁知道遇到的高阶以骸更多……”雅各布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们不是没想过撤，真的试过了，只是，到处都是以骸、裂隙。根本走不了，要不是……”
他说着说着，情绪有些激动，但看向狄安娜那双平静得几乎漠然的青金交接的蛇瞳时，又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你呢？”法尔伽终于开口，盯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狄安娜抬眼，正对上法尔伽锐利的目光。这位前黑曜石营队长虽倚着断墙，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掌心的战刀从未离手。
狄安娜眼睫微垂，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柄已经折叠挂在腰间的镰刀匣子。
“……找人。”她轻声说道，“找到就出去。”
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尾音轻到被晚风卷走。
塞勒涅手中的狙击枪零件突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雅各布啃干粮的动作也顿了顿。
她那是找人啊，她是根本出不去，现在只要一出去，没有空洞以太支持，一定会变成蛇尾，然后抵御不过以太侵蚀彻底变成怪物！
法尔伽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将未出口的问题咽回肚里，没有说明是谁，也没有透露来历，但也正是这若有若无的神秘感，让他没有继续逼问。
他从经验中早已学会，有些人，你问得越多，得到的就越少。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这废墟格格不入的女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神情也不似逃亡者应有的惶恐疲惫，反倒像是来空洞旅游的。
她不像普通人，也不像一个逃难者，更不像任何一个防卫军士兵。她太沉静，太冷静，甚至冷静得有些……超脱。
是的，超脱。像是在这片废墟之上，她早已不是“人”——而是审视这一切的“旁观者”。
法尔伽沉默了，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狄安娜这一类人，尽管有问必有答，但是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反而顶着那双青金相间、波澜不惊的蛇瞳让他有种被猎物盯上的错觉。
法尔伽缓缓地垂下眼睑，把心头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压了下去。
而就在这时，一道略带跳脱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僵持。
“所以说，”雅各布忽然凑近，咧着嘴笑，缺了半颗门牙在火光中一闪，“大妹子，你要不要不跟我们一起走？”
他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碎石上，作战靴碾过地面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脆。他并不是出于多么缜密的判断，更多只是出于本能的信赖——这个女孩，哪怕看起来太诡异了一点，但她救了他们的命。
而且，他很清楚，如果他们真有机会从这里出去，多一个战力总归不是坏事
狄安娜看了他一眼，眸中的青金色瞳孔倒映着火光，她笑了，笑得淡淡的，像是一场春雪落在深夜。
“明天再说吧。”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像她走进这火堆的光影中那样——无声无息，却自然地占据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说完，她站起身，轻步走到篝火另一侧，坐在了塞勒涅的旁边。
这位狙击手除了开始说过几句话之后一直沉默着，抱着那把枪，拆了装装了拆。
塞勒涅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下意识地转过头。正好与狄安娜的侧脸对上。
火光在她的脸上跳跃，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却也照亮了狄安娜额间微微凸起的一对角。
“你是……龙希人吗？”
狄安娜转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依旧低缓：“嗯，算是吧。”
“算是？”
塞勒涅疑惑，她虽然没有见过龙希人，但从未见过谁会把自己的身份说得这么含糊，像是连自己都不确定身份归属。
塞勒涅没再追问。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刨根问底的人。战争与空洞把人都磨成了碎片，没几个人还能完整地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要往哪去。
狄安娜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其实狄安娜也不知道在第三形态的她到底算是什么。
夜更深了，火光在风中跳动，三人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法尔伽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雅各布已经抱着枪卷成一团，靠着火堆睡去，嘴里咕哝着什么梦话。
篝火边，塞勒涅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她低着头，从背后的背包中缓缓翻找。
终于，她从一个角落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小袋子。她打开袋口，从里面拿出了两包用防潮纸严密包裹着的、略显扁平的红豆包，包装边缘已经有些皱褶，但好在没有破损
她怔怔看着那两块红豆包，双唇抿成一条浅淡的线。
她原本是打算留着的，这是姐姐留给她的——她们小时候只有在年节时才会吃到红豆包，哪怕长大参军之后，姐姐还总会千方百计给她留着，哪怕她也馋的不行。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狄安娜——那女人坐得很近，侧脸映着火光，明明是静谧的表情，却让人有种陌生感和破碎感。
狄安娜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但塞勒涅总觉得，她其实早就注意到她的犹豫了。
犹豫在心头不断翻滚，就像她曾在战场上对一个重伤的敌人扣不下扳机那一秒。
要给她吗？为什么要？
因为她救了自己？还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太孤独了？
她的目光在红豆包与狄安娜之间来回游移，最终轻轻咬了咬嘴唇，做出决定。
她伸出手，将其中一块红豆包递了过去。
“请……请你吃红豆包。”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带走，但语气却出奇地认真。
这大概是她第二次把红豆包分给别人了。上一次，也是在零号空洞，给了那个总是笑得像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要不是她救他，估计早被以骸撕碎的金刚石营地的那个家伙——空格。
狄安娜微微一怔。
她低下头，看着那只递来的手掌，那块防潮纸包着的红豆包就安静地躺在掌心上。
她缓缓接过它，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塞勒涅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懊恼地偏过头去：“你别误会啊……只是感谢你今晚救了我们。”
“嗯，我知道。”狄安娜笑了笑，低头咬了一口红豆包。
红豆的甜味在唇齿间缓缓化开，带着些许粗粝的豆沙颗粒感，却并不腻人，反而有种意外的温和。
外层的面皮虽然经过长时间携带已经不再松软，但在火光余温的烘烤下，仍带着一点点回暖的柔韧。
她有些想月妈妈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等到芯片的侵蚀清除她就联系月妈妈，火光在她的瞳孔中晃动，青金两色的蛇瞳深处，悄然掠过一抹不属于此刻的温柔。
她回头，看向仍装作漫不经心地翻弄着背包的塞勒涅。
“谢谢，很好吃。”
塞勒涅偏了偏头，嘴角翘起一点点，“那当然。”
但下一句，却是轻声补上：“你不能告诉别人我给你吃的。”
“好。”狄安娜点头，“我会保密。”
她低头，再咬了一口红豆包。
第二天，天微亮，空洞中浓雾尚未散尽，冷风从深处吹来，掀起零星的灰尘与破碎石屑。
残垣断壁中响起沉稳的金属碰撞声和低低的交谈，法尔伽熟练的检查装备，动作干净利落；雅各布正背着补给袋到处找有没有落下的东西，一边小声抱怨昨晚的石头地太硬；塞勒涅已经蹲在角落里擦拭她那把长狙，神情专注。
狄安娜坐在石堆边，看着三人收拾。
“你打算去哪儿？”法尔伽忽然走来问她。
“还没想好。”狄安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可以先跟你们走一段，反正我也没明确方向。”
“嗯。”法尔伽点点头，没说多余的话，“我们朝西边走，在那边或许能够碰上撤离的队伍。”
狄安娜微微点头。
小队没有举行任何正式的出发仪式，只是默契地收拾完东西后，彼此确认了一眼，便默默启程一路向西，嗯，大概，是向西吧，毕竟走的时候太阳确实在背面。
没走多久，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是另一队防卫军。
他们装备齐整，队形紧密，统一的猫眼石营徽章在胸前熠熠生辉，步伐沉稳有力，甚至连肩章都没有多少磨损，显然是补给完善、战力完整的精锐小组。
看到这一队人影，法尔伽三人的表情几乎在同一时间沉了下来。
雅各布的脸拉的不能再长了，咬牙低声：“该死的……竟然是他们。”
狄安娜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她斜眼看向那群人，又看了看法尔伽三人。
“老熟人？”她语气淡淡，既不紧张也不多问。
“嗯。”法尔伽没有解释太多，只是声音微冷，“也许算‘前同僚’吧。”
那边的队伍也注意到了他们。领头的黑发军官眉毛一挑，脚步却没停，走到近前后才微笑着开口：“哟，猫眼石的旧人。没想到你们还能活下来。”
……
《临江仙·烬夜寄萍踪》
火影参差残壁侧，青瞳暗隐秋星。裂风碎语夜潮生。孤镰藏旧匣，蛛网覆空城。
何物分香温冻指，红砂慢熨寒冰。浮埃深处有人行。裂渊凝望久，拂晓又伶俜。
明天时间正常，晚上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