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科特哨站·东侧主帐。
此刻,星见家的大帐内静得几乎只能听见炭火轻燃的“噼啪”声。
青黑色金属壶口溢出水汽,滚烫的水流滴入茶盏时发出轻响,在这沉默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狄安娜坐在案几一侧,姿态端然,左手托着银边茶盏轻轻一转,碧青色的蛇尾自椅后微扬又缓缓垂下。
赫利俄斯正在给狄安娜说那边斯洛伐大帐发生的事情,它让Ghost的侵入设备之后交由Jinni将数据打包回来,然后再将音视频解析重新合成。
赫利俄斯的音节没有起伏,却比任何语言都要令人心惊:
【他们计划通过路径扰乱与装备干扰,制造“失联”事件】
【目标,自然是你,狄安娜】
说话的同时,一串实时捕捉画面以图像快照的形式浮现在她视野边缘。包括阿鲁与登记官在前哨站后台区低声交谈的影像、以及被截获的通话转文本。
【其中名叫为“阿鲁”的目标已与哨站空协登记官有数据交互】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后续我会让Ghost和Jinni持续部署,有异常我会提醒你的】
狄安娜听完,安静地点了点头:“谢谢了,赫利俄斯。”
而赫利俄斯也如常作出回应:
【不必在意,我的存在——是为了帮助你在这里,能够平安、快乐地活下去】
狄安娜没有立刻回应。
她只是低头看向自己指尖——那杯装着旧都原产乌龙的茶杯,白瓷瓷面印着一朵绽开的蝴蝶兰,杯子质地粗朴,却难掩茶汤的清透琥珀。
指腹缓缓描过杯盏边缘,茶香飘起,是焙香乌龙的特有风味——微苦而柔甘,涩中藏着回韵。
她的唇瓣轻启,轻抿一口,喉间瞬间涌上一股苦香。
“行。”她的语气很轻,似乎并没有将斯洛伐的歹毒计划放在心上。
这时,帐篷里一时无言。
星见隼坐在她对面,炭炉里的火苗舔着锅底,“噗”的一声炸响,水终于“咕咚”一声沸了,星见隼才回过神来,急忙将视线移回炭火,连忙起身将壶从火上端下来,避免滚水溅出。他一边倒茶,一边借着动作眼神时不时瞟向狄安娜。
自家这位大小姐什么时候是在笑,他就没怎么见过大小姐有太过严肃的表情,大小姐一向和气、礼貌、有分寸,就算是对陌生人也总留三分情面,当初青禾渡口事件他都没见到她这副神情,嗯,用月大人的话说没心没肺的像个傻子一样。
可现在她这表情,他真怕大小姐下一秒连他一起砍了。
这副表情,才是真正危险的征兆。
他在心底默默为斯洛伐点了根香。
星见隼一边悄悄地往茶壶里添水,一边在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
拉文洛克家虽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角色,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是当场动了他们的人,事后说不定会被他们扭曲成“蓄意谋杀”或者“政治动机”,就算家主大人能扛住,名声也要耗些分。
——星见家不能乱动,尤其是在一众家族和组织面前。
——大小姐也不能动,不是因为她打不过,而是因为她不能亲自动。
——否则对方一定会“借势翻案”,大做文章,反咬一口。
最关键的——
“那种脏东西,不该由大小姐亲自动手。”
星见隼在心里低声咒骂了斯洛伐一万遍,脸上却摆出温和恭敬的表情。
茶壶边缘泛起一层热雾,见狄安娜终于把茶杯放下,情绪似乎收了一些,星见隼终于小心翼翼地出声:“大小姐,下午的巡查我来带队吧。磨合任务本就以队伍为单位走流程,不需要您亲自上阵。”
他话音一顿,又压低声音补充:“我已经让人给家主大人和月大人他们传信了。大约再过一小时,那边就会收到情报。”
狄安娜没有立刻回应,指尖轻轻敲击着腰侧的刀匣。那是她惯有的思考节奏,隼看得出来,她并不是在犹豫,而是在筛选最优解。
一秒,两秒——
“不过我还是得去。”狄安娜抬眸看向隼,蛇瞳在火光下泛着青金交错的光泽。
“可……”星见隼正要劝,却被她抬手轻轻一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隼。”她语气温和下来,语速却极稳,“可如果我这时候不露面,只会让拉文洛克那种人觉得我们怕了。”
“帐前话他敢说出那些话,是因为他笃定我动不了他。”狄安娜抬眼,语气中浮起一抹冷冽的讥讽,“可是到了空洞里……”
她顿了顿,语气缓缓收紧:“更何况,他的事情你又不是没听过……他盯上的,怎么着都不会放过的,不管是谁。”
星见隼心头骤紧,眼神微变。他当然知道斯洛伐那些肮脏龌龊的传闻。什么“特殊癖好”、“喜欢打残了再喂药”、“惯于‘处理目击者’”……这几年各方封压了不少事关他的档案。
“我不跟着。”狄安娜道,“指不定他会给你们谁下阴招。”
说到这,她抬眼看他,目光里忽然多出一丝认真,“隼,你们跟着我,是信我,既然月妈妈和长老他们将你们交给我,那我也得护着你们。”
这句话落下时,星见隼愣了一瞬,心头思绪万千。
他忽然想起那个流传在家族成员之间、却从未被公开证实的传说——“大小姐曾独自穿越零号空洞。”
“她在空洞里如鱼得水。”
“在那里,她是真正的——‘星见的刃’。”
当初若不是有大小姐,自己恐怕还只是星见家外围警卫组中一个普通班长——是她的推荐信,是她让他被月大人调进内务事务组。可以说,他今日的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她是他的贵人,甚至可以说,是他命运转折的“引线”。
所以——
就算这一切的传言都是假的,他也要——让它成真!
贵人二字,他从来不是随口说说。
再说风戽长老那么急着把她推上台前,或许是因为她本身就值这个位置。
想到这里,星见隼目光微沉,忽然下意识低声问道:“那……需要我安排人盯着吗?”
狄安娜略偏了偏头,眼神从案几投影中抬起。
她轻声开口,语气里没什么起伏:“盯他?”
狄安娜轻笑一声:“斯洛伐是什么?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出言不逊——上次就被我打到吐血,要真是凭他自己,怎么敢在几百号人面前口出狂言?”
“我想知道的是——是谁给了他这次的胆子。”
星见隼屏息片刻,若有所思:“您的意思是……守株待兔,引蛇出洞?”
“没错。”她的眼神落向旁边的通讯台,“你派人盯着空协那边,尤其是掌握巡查段位和任务分组权限的那批人,看有没有异动。。”
“嗯,好,我这就——”他答得正快,话音却猛地一顿,眉头皱起,“……啊?空协?不该是拉文洛克营地那边的人吗?”
“叫你去就去!”狄安娜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觉得,一个连‘制式设备请求报告’都填不清楚的蠢货,能让空协给他划分那么好的搜索段位和巡查权限?”
星见隼倒吸一口气,后背一凉。
如果真是空协中有人在暗地里配合拉文洛克的动作,那这场“意外”就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而是……
而目标,很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止是狄安娜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不禁头皮发麻。
“我马上去办。”星见隼立刻低头应命,眼里已不见半分嬉笑,全是肃杀。
“对了。”狄安娜忽然又开口。
“嗯?”
“查的时候小心。”她看向他,声音淡淡的。
“好,大小姐放心。”星见隼郑重点头。
星见隼出了大帐,而营帐之中,忽然就静了下来。
狄安娜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面前那盏茶上。
琥珀色的茶汤浮动着最后几缕蒸汽,香气已经微弱,仿佛也随着她的思绪渐渐冷却。那茶盏放在她手边已有一阵子了,她静静凝视了片刻——
随即毫不客气地将茶壶端起,对着嘴灌了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