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方政委家,又是另一番不同的过年景象。
方家正在包饺子。
方政委和方夫人都是地道的北方人,在他们的观念里,无论年夜饭的菜肴多么丰盛,热气腾腾的饺子是雷打不动的传统。
方曼曼从外面玩耍回来的时候,家里人正围着一张大桌子,擀皮的擀皮,包馅的包馅,其乐融融。
“我回来了!”方曼曼像只快乐的小蝴蝶飞进屋里。
“哟,曼曼回来了。”正在擀饺子皮的母亲秦慧君笑着打趣她,“又去找念念玩了?”
“是啊!”方曼曼拿起一个刚包好的、元宝似的饺子,在面粉堆里滚了一圈,“我们去跳皮筋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舍,“过完年,念念就要回上海了。下回再见面,估计要等到暑假了。”
方夫人,也就是方曼曼的奶奶,闻言笑道:“你们这小姐妹,感情还挺好。”
“曼曼,小铁在后院呢,你过去找小铁玩吧。”
贾小铁,就是贾奶奶的孙子。
方曼曼站在客厅中央,抿紧了嘴唇。她一点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玩。
秦慧君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妈,我怎么听说……那个念念的妈妈,苏敏之,好像是离婚了?”
桌上的气氛微微一滞。方夫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离了。听说是男方家里有些问题。”
“云阿姨怎么不劝着点?”秦慧君不解地说,“这么多年的感情,念念都这么大了,说离就离了?”她转向贾桂花,“您说是吧,贾姨?”
贾桂花放下手里的饺子皮,附和道:“是啊,离了婚的女人,名声不好听。再说了,带着个孩子,再找也是问题啊。哪个男人愿意给别人养孩子?”
方夫人将一个包好的饺子码在盖帘上,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云教授为了这事,还亲自去了一趟上海。估计是没劝下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敏之那孩子,我见过几次,看着温婉,骨子里却是个极有性格的。估计是在婆家受了天大的委屈,实在不想再忍了吧。”
“哪家的夫妻不吵架?”贾桂花不以为然,“啥委屈,忍一忍就过去了。我们那个年代,哪有离婚这一说?”
听到这话,方夫人摇了摇头,温和地说道:“贾嫂子,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是新社会了。人的想法啊,也跟过去大不一样了。现在的年轻人,讲究个互相尊重,不愿意再像老一辈那样,一辈子就图个‘凑合’。”
“再说了,凭敏之的条件,想再找也不难。她人长得漂亮,又有文化,在外经贸委工作,条件好得很。”
贾桂花的儿子贾东升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方伯母说得对。现在都讲究婚姻自由,过不下去就分开,总比凑合着过一辈子强。”
贾东升的老婆田小妹用手肘碰了下他,示意他别乱说话。
方政委这时开口了:“东升说得有道理。我了解老苏,他不是那种迂腐的人。既然他同意女儿离婚,肯定是有原因的。咱们做外人的,就别议论了。”
大家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继续包饺子。
大年初一这天,按照惯例,大院里的邻里之间都要互相串门拜年 。
当苏家人来方家拜年时,秦慧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苏敏之身上多停留了两眼。她原以为,一个刚经历婚变的女人,就算不以泪洗面,至少也该有些愁云惨雾的模样。
可眼前的苏敏之,穿着一件得体的驼色大衣,脸上化着淡妆,眉眼间神采飞扬,正落落大方地和方政委夫妇说着祝福的话。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离婚带来的阴郁和颓丧,反而有一种雨过天晴后的通透和洒脱。
秦慧君心里啧啧称奇,暗道这还真不是一般的女人 。
上午,苏峻峰牵着苏念念的小手,在大院里散步,跟碰到的老伙计们互相拜年问好。
阳光暖洋洋的,苏念念穿着妈妈买的粉色新外套,像个漂亮的小粉团子,嘴巴又甜,见人就喊,收获了一路数不清的夸赞和糖果。
走到半路,迎面碰到方政委和一个男人。
那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个子很高,穿着一件军绿色的棉衣,长相端正,眉眼间和方政委有几分相似。
苏念念以为这就是方曼曼的爸爸,立即甜甜地说:“方爷爷新年好!方伯伯新年好!给方爷爷和方伯伯拜年!”
话音刚落,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方政委愣住了。
苏峻峰愣住了。
那个男人,也一脸错愕地愣住了。
那个男人倒是反应快,连忙解释:“小朋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方伯伯的儿子,我是来方伯伯家做客的,我姓贾。”
苏念念这才知道,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她的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主要是因为,她从未见过方政委的儿子,也就是方曼曼的父亲方青亭。而眼前这个贾叔叔,眉眼间的轮廓,竟和方爷爷有几分神似,让她下意识地就认错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了。”她连忙鞠躬道歉,然后重新用甜甜的声音说,“给方爷爷拜年!给贾叔叔拜年!”
“哎,没事,没事,好孩子。”方政委爽朗地笑了起来,打破了尴尬。
虽然只是个小插曲,但等两拨人分开后,方政委脸上的笑容却淡了下去,变得若有所思。
旁边的贾东升轻声解释道:“方伯伯,可能是我今天穿了青亭哥的衣服,小姑娘才会认错的。”
方政委“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那眼神,却变得有些悠远。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苏敏之春节只有三天的假期,大年初二下午,她就得带着苏念念踏上返回上海的旅程了。
离别总是伤感的。云舒给母女俩的行李箱里,塞满了她亲手做的各种好吃的,腊肠、萝卜糕、炸油角,恨不得把整个厨房都给她们搬过去。
苏念念抱着外公外婆的腿,依依不舍,再三保证,一放暑假就立刻来广州。
大舅舅苏敏行亲自开车送她们去火车站。
吉普车平稳地行驶在八十年代的广州街头,车窗外是热闹的街景。车厢里,苏念念玩累了,靠在妈妈的怀里,已经睡着了。
苏敏行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妹妹沉静的侧脸,忽然开口道:“总觉得你这两天像是有什么心事,在家里人多,一直没找到机会问你。”
苏敏之闻言,转过头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大哥。她没想到,自己隐藏得那么好的心思,还是被大哥看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怀里熟睡的女儿,没有否认,轻声说:“大哥,我确实是有一些想法,但……很多事情还没想好,还没有拿准主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对未知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即将破土而出的坚定。
苏敏行没有追问她具体的想法是什么。他只是将方向盘一转,语气沉稳而坚定地说:“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掷地有声,“需要钱,直接给我打电话!”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苏敏之的全身。她没想到,自己才只流露出一丝苗头,就被大哥精准地猜到了心思。这份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给她力量。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哥,我知道,我不会跟你客气的。
就在这时,本以为睡着了的苏念念,忽然在妈妈怀里动了动,闭着眼睛,用梦呓般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妈妈……我也有钱……”
苏敏之和苏敏行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苏敏之低下头,在女儿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柔声说:“好,妈妈知道了。我们家念念,也是小富婆了。”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车窗,洒在母女俩的身上,温暖而明亮。前路或许还有许多未知和挑战,但此刻,苏敏之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