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晌午,日头有点毒。我带着力力从村外挖野菜回来,篮子里装着刚冒头的荠菜和马齿苋,绿莹莹的,看着就喜人。力力跟在我后头,小脸上汗津津的,但精神头挺好,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我心里盘算着,晚上用这点野菜掺点玉米面,贴饼子吃,再给力力蒸个鸡蛋羹。
刚推开院门,一股热烘烘的、带着腥气的味儿就扑面而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味儿不对!不像是煮饭的烟火气,倒像是……杀生的血腥气!
我猛一抬头,看见院子当间那棵老槐树底下,王桂花正撅着屁股蹲在那儿,面前放着一个大瓦盆,盆里热气腾腾。她手里正忙活着,地上……地上散落着一些带着血丝的、乱蓬蓬的鸡毛!
再往她手上一看——我浑身的血“轰”的一下子全冲到了头顶!她手里攥着的,正是我那两只宝贝老母鸡里其中一只!鸡脖子已经被割开了,软塌塌地耷拉着,鸡身子光溜溜的,被她按在热水盆里烫着,另一只手正使劲薅着剩下的毛!
旁边地上,另一只鸡已经收拾干净了,白生生的,躺在个破碗里,看样子是准备下锅炖了!
我的鸡!我和力力当眼珠子一样宝贝的两只下蛋母鸡!天天下蛋给我儿子补营养的鸡!就这么被她杀了?!
力力也看见了,吓得“哇”一声哭出来,小手指着那两只鸡,话都说不利索了:“娘……鸡……我们的鸡……”
王桂花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我们娘俩。她脸上一点愧色都没有,反而像是干了件多了不起的事似的,把手里的鸡往盆里一扔,溅起一片热水,慢悠悠地站起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回来啦?正好!我杀了鸡,给你儿子补补身子。瞧孩子瘦的,跟个猴儿似的。”
她顿了顿,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恶毒的光,故意拔高了声音:“这就算是你害得我儿子头破血流,给的补偿了!咱们两清!”
补偿?两清?放你娘的狗屁!用我的鸡,补偿你儿子?天下哪有这种道理!这分明是抢!是明火执仗的抢劫!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像要炸开一样!所有的忍耐,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全都被怒火烧成了灰!欺负人也没有这么欺负的!这是要断我们母子的活路啊!
“王桂花!我日你祖宗!”我发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把手里的野菜篮子狠狠砸在地上,一个箭步冲过去,抬起脚,用尽全身力气,“哐当”一声,把她面前那个冒着热气的瓦盆踹翻了!
滚烫的热水混着鸡毛、血水,“哗啦”一下泼了王桂花一身一脚!她“嗷”一嗓子跳起来,烫得直跺脚。
“反了你了!小贱人敢踢我?!”王桂花被烫急了,也红了眼,张牙舞爪地就朝我扑过来,尖利的指甲直接往我脸上挠!
我早就憋疯了,哪还怕她?躲都不躲,迎着她冲上去,一把揪住她花白的头发,死命往下拽!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没头没脑地往她身上、脸上砸!
“让你杀我的鸡!让你欺负人!老不死的!我跟你拼了!”我一边打一边骂,眼泪和汗水糊了一脸,都分不清了。
王桂花没想到我真敢跟她动手,而且下手这么狠。她疼得嗷嗷叫,也伸出爪子在我脸上、脖子上乱抓乱挠。指甲划破皮肤,火辣辣地疼,肯定出血了。但我感觉不到疼,心里只有恨!恨不得撕碎了这个老妖婆!
我们俩就像两个疯婆子,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来滚去。她扯我的衣服,我咬她的胳膊。她骂我“娼妇”,我骂她“老畜生”。鸡毛、泥土、血水沾了我们一身一脸。院子里鸡飞狗跳(虽然鸡已经死了),力力在旁边吓得哇哇大哭。
张老栓从屋里跑出来,一看这阵势,吓得腿都软了,在一旁跺着脚喊:“别打了!别打了!祖宗们啊!”可他不敢上前拉。
小凤抱着孩子躲在西屋门口,脸白得像纸,浑身哆嗦。
王桂花毕竟年纪大了,力气不如我。被我压在身下打了几拳,有点招架不住,开始嚎哭起来:“杀人啦!儿媳妇要打死婆婆啦!没天理啊!”
我骑在她身上,揪着她的衣领,眼睛血红地瞪着她:“打你怎么了?你杀我的鸡,就是要我儿子的命!我今天打死你偿命!”
就在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西屋炕上躺着的张左明大概被吵醒了,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吵……吵什么……烦死了……”
这一声,像盆冷水,稍微浇醒了我一点。我喘着粗气,看着身下鼻青脸肿、头发散乱像鬼一样的王桂花,又看看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儿子,猛地松开了手。
我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胸口剧烈起伏着。王桂花瘫在地上,哼哼唧唧地哭,也没力气爬起来了。
我走到那只已经被收拾干净的鸡旁边,弯腰捡起来,又走到被踢翻的瓦盆边,从还没完全冷掉的热水里捞出那只半秃的鸡。两只鸡,冰凉梆硬,再也活不过来了。
我抱着两只死鸡,走到吓呆了的力力面前,拉起他的手,看也没看地上躺着的王桂花和旁边吓傻的众人,一步一步走回我的东屋。
“砰!”我用力关上门,插上门闩。
屋里,我和力力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力力还在抽噎,小身子一抖一抖的。我脸上、脖子上被抓破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滴在衣服上。
我看着怀里两只再也不会叫、不会下蛋的死鸡,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砸在冰冷的鸡身上。
鸡死了。我们娘俩唯一稳定的营养来源,没了。
王桂花,这一笔血债,我记下了!这辈子,我跟你们老张家,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