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张左腾拎着我爹娘省给我的口粮,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得意洋洋地走进西屋,我靠着冰冷的院墙,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怀里,力力还在呜呜地哭,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地上,是撒了一地的金黄玉米碴子,像是我心里淌出来的血。
屋被占了,粮被抢了。我们娘俩,真就一点活路都不给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的怒火,像毒蛇一样,从脚底板顺着脊椎骨往上爬,瞬间就窜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我他妈的受够了!真的受够了!忍让换不来安宁,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大家都别活!
我猛地推开怀里的力力,像头发疯的野兽,跌跌撞撞地冲进西屋的厨房!一眼就看见了案板上那把明晃晃的切菜刀!
我抄起刀,转身就朝刚放下粮食、正准备揉肩膀的张左腾扑了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砍死这个畜生!
“张左腾!我日你八辈祖宗!”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抡起菜刀,朝着他的肩膀就狠狠砍了下去!
“噗嗤!”一声闷响!刀锋砍进肉里的感觉,又钝又涩!
张左腾根本没想到我真敢动刀砍人,连躲都没来得及躲,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他“嗷”一嗓子惨叫,手里的东西“哗啦”掉了一地,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往地上一瘫!鲜血像开了闸的洪水,瞬间从他肩膀的伤口里涌出来,染红了他半边身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洇开一大片刺眼的红!
“啊——!!!”王小丽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能刺破耳膜的尖叫,脸白得像张纸,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左腾!左腾!你没事吧?!血!好多血!”
我举着滴血的菜刀,眼睛血红,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再砍第二刀!砍死一个够本,砍死两个赚一个!
“疯子!你个疯子!别砍了!”王小丽反应过来,像头发疯的母牛一样冲过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被她推得踉跄几步,撞在门框上,手里的刀却没松。
王桂花在门口,刚才还看热闹的脸,此刻吓得绿了,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声音都变了调,只会重复地骂:“天杀的!臭表子!你……你真敢砍人啊!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出人命啦!”她怀里那个小丫头也被这血腥场面吓得哇哇大哭。
张左腾瘫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疼得脸都扭曲了,冷汗直流,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院子里彻底乱了套!王小丽的哭喊,王桂花的叫骂,孩子的哭声,张左腾的呻吟,混成一片,像一锅煮沸了的污水!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一声怒吼:“又怎么了?!你们家还有完没完?!一天天的不消停!”
是赵大山!他又被这动静惊动来了!
他一进院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满地的血,瘫在地上的张左腾,举着刀、状若疯魔的我,还有哭喊叫骂的王桂花和王小丽……
赵大山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眉头拧成了疙瘩,几步冲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张左腾的伤势,伤口很深,血流不止。他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对我厉声喝道:“吴香香!你把刀放下!像什么样子!真要闹出人命吗?!”
我举着刀,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呻吟的张左腾,恨意未消。
赵大山看我这样子,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严厉:“香香!听话!把刀放下!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得动刀子?你砍了他,你自己也得蹲大狱!力力怎么办?你想想孩子!”
“力力”两个字,像根针,轻轻扎了我一下。我猛地回头,看见力力还站在院子角落,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想哭又不敢哭出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疼得抽搐。我砍了张左腾,是解气了,可然后呢?我去坐牢,力力怎么办?交给这群豺狼吗?那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我举着刀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赵大山看我有松动,赶紧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香香,给我,把刀给我。天大的事,有我给你们做主!不能再闹了!”
我看着赵大山焦急而无奈的脸,又看看吓得魂不附体的儿子,那股同归于尽的疯狂劲,像潮水一样慢慢退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凉。
“当啷”一声,我手里的菜刀掉在了地上。
我一屁股瘫坐在地,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眼泪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不是哭,是麻木。
赵大山赶紧招呼闻讯赶来的几个村民:“快!快把左腾抬到卫生所去!快点!”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惨叫不止的张左腾抬走了。王小丽哭哭啼啼地跟了上去。王桂花抱着孩子,还在那里指着我骂“杀人犯”、“该枪毙”。
赵大山烦躁地挥挥手:“行了!都少说两句!还嫌不够乱吗?!”他蹲下身,看着我,重重叹了口气:“香香啊香香……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何苦?我抬起头,看着赵大山,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赵支书……他们……占我的屋……抢我的粮……要逼死我们母子……我不砍他……难道……等着被他们逼死吗?”我的声音沙哑,带着血丝。
赵大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更沉重的叹息。他知道张家的德行,也知道我的委屈,可这动刀子见血的事,终究是闹大了。
院子里的血腥气还没散,看热闹的人群渐渐议论着散去。只剩下我,和角落里吓坏了的力力,还有满地的狼藉和那摊尚未干涸的血迹。
天,彻底黑透了。这一次,是真的见了血。我和张家的仇,算是结到骨头里了,再也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