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像下火,知了扯着嗓子叫,叫得人心烦意乱。我坐在老槐树底下,看着林昊那张诚恳的脸,心里像一团乱麻。去义乌?跟着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外乡人走?我敢吗?
“大姐,”林昊见我不说话,又补充道,“我不是坏人。义乌那边好多女人带孩子做手工,穿珠子、粘发卡,计件算钱,一天能挣块儿八毛的。总比在这儿提心吊胆强。”
我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他说得在理,可我咋能随便信一个生人?傅恒丰当初不也说得天花乱坠?结果呢?
正犹豫着,村口突然一阵喧闹。有人喊:“快看!张家老栓回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几个人抬着副门板,上面躺着个人,正往张左腾家方向走。门板上躺着的,正是张老栓!他瘦得脱了形,眼睛半睁着,没啥神采。张左腾和王小丽跟在旁边,脸色都不太好。
我心里“咯噔”一下。张老栓咋出院了?不是说瘫得厉害,接回来也没人伺候吗?
看热闹的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张左腾没好气地嚷:“看啥看!都让开!我爹接回来养着,不行啊?”
王小丽也尖着嗓子帮腔:“就是!自家老人,接回来尽孝,有啥好看的!”
我心里疑团更大。张左腾能有这孝心?早干啥去了?
林昊低声问我:“大姐,那家跟你是不是有仇?”
我点点头,没多说。看着张老栓被抬进那个院子,我心里莫名地发慌。总觉得要出啥事。
下午,我心神不宁地在家搓玉米。力力和小花在院里玩泥巴。突然,院门被推开了,赵支书沉着脸走进来,后头还跟着两个面生的干部模样的人。
“吴香香,”赵支书语气严肃,“县里精神病医院的同志来了解情况。张左明在医院恢复得不错,有意识了,能认人了,县里打算评估一下,看他能不能接回家养着。”
我手里的玉米棒子“啪”地掉在地上。张左明……能认人了?还要接回来?
那个年纪大点的干部开口了:“吴香香同志,我们去医院看了张左明。他现在能简单说几个字,能扶着墙走两步。医院建议,家庭环境有利于康复。你是他妻子,有什么想法?”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想法?我能有啥想法?那个瘫了这么多年、疯疯癫癫的男人,要回来了?要回这个家?
“我……”我张了张嘴,嗓子发干,“他……他真好了?”
年轻点的干部拿出个本子:“根据医院记录,近期恢复明显。有基本认知能力,知道自己是蒋家村人,能认出医护人员。”
赵支书插话:“香香,这是好事。左明要是能好起来,你们这个家也算团圆了。”
团圆?我听着这话,心里像塞了块冰疙瘩。我跟张左明有啥团圆可言?那些年受的罪,挨的打,是能一笔勾销的吗?
可这话我不能说。我看着面前的干部,又看看赵支书,只能硬着头皮说:“……听组织安排。”
干部点点头,在本子上记了几笔:“那我们这几天会安排人再来,看看家里环境是否适合病人恢复。你也准备一下。”
他们走后,我瘫坐在凳子上,浑身发软。张左明要回来了……那个名义上的丈夫,要活生生地回到这个家里了。我该怎么办?力力和小花咋办?
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是傅恒丰凶狠的威胁,一会儿是林昊诚恳的眼神,一会儿又是张左明可能回来的消息。这三件事像三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张左明真的回来了,穿着病号服,直勾勾地盯着我,嘴里含糊地喊:“香……香……”我吓得惊醒,一身冷汗。
第二天,我决定去医院亲眼看看。我把孩子托给隔壁王婶,借口去镇上买东西,搭了辆拖拉机去了县医院。
精神病院还是那股消毒水味儿。病房里,张左明靠在床上,护工正喂他吃糊糊。他比上次见胖了点,脸上有了点肉,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空洞,但还是有点呆。看见我,他眼皮抬了抬,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来……了……”
护工笑着说:“哟,家属来了?张左明今天精神不错,认得人呢!”
我站在床边,心里五味杂陈。他确实变了,不像以前那个完全没知觉的活死人了。可这种“好”,对我而言,是福是祸?
我试探着问:“张左明,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点头,含糊地说:“香……香……”
这一声,像锤子砸在我心上。他真认得了!他要是全好了,想起以前的事,会咋对我?还会像以前那样打我吗?村里人会咋看?我还能不能离开这个家?
我魂不守舍地走出医院,心里乱成了麻。张左明的康复,像一把锁,把我牢牢锁死在这个名义上的婚姻里。傅恒丰的威胁还在,林昊指的路似乎成了唯一的希望,可现在……我还能走吗?
回到村里,天已经擦黑。刚进院门,就看见黑暗里蹲着个人影,是傅恒丰!他站起来,堵在门口,阴森森地说:“三天到了,账本呢?”
我看着他凶狠的脸,又想起医院里张左明呆滞的眼神,心里突然涌上一股绝望。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夹着个要醒过来的“丈夫”……这日子,真是要把人逼上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