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明去看水库,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我乐得清静,白天带着力力侍弄那点菜地,晚上接点针线活,日子虽然紧巴,倒也安稳。西屋那俩婆媳,经过上次那场狠的,暂时也消停了,只敢在背后用眼神剜我,不敢再明着找事。
可这安稳日子,就像水面上的浮萍,底下指不定藏着什么暗流。张左明那个祸害,只要他还喘气,就消停不了!
这天晚上,我正就着煤油灯给一件旧衣服打补丁,力力已经睡着了,小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安静。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突然,一阵急促又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被鬼撵似的,“咚咚咚”地砸在土路上,直奔我们院门而来!紧接着,就是“哐哐哐”的砸门声,夹杂着一个男人变了调的、带着哭腔的嘶吼:“开门!快开门!娘!开门啊!出大事了!”
是张左明的声音!但这声音跟他平时那副窝囊样完全不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慌乱,像是魂都吓飞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晚了,他不在水库待着,跑回来发什么疯?还“出大事了”?能出什么大事?
西屋的王桂花和王小丽显然也被惊醒了。我听见西屋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是王桂花带着睡意和不满的骂声:“谁啊?大半夜的嚎什么丧?!是左明吗?你不在水库守着,跑回来干啥?!”
“娘!快开门!快啊!死人了!水库里……水库里漂着个死人!”张左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音,像是快要崩溃了。
“啥?!死人?!”王桂花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恐。紧接着就是慌乱的脚步声和拉门闩的声音。
我也坐不住了,放下手里的针线,披上衣服,轻轻走到门口,把门拉开一条缝,往外看。
院门已经被王桂花打开了。张左明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他衣服湿漉漉的,沾满了泥水,头发也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眼神涣散,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一股浓烈的酒气混着水腥味扑面而来。
王桂花和王小丽围着他,又是惊又是怕。王桂花使劲摇晃着他:“左明!左明!你醒醒!你说清楚!什么死人?哪来的死人?!”
张左明被晃得回过神来,一把抓住王桂花的胳膊,手指冰凉,声音带着哭腔:“娘!是真的!水库里……漂着个死人!装在……装在个白色尼龙袋子里!我……我看见了!我还……我还打开看了!”他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出来。
“你……你打开看了?!”王小丽吓得尖叫一声,往后缩了缩。
王桂花也倒吸一口凉气,脸都白了:“你个作死的玩意儿!你碰那东西干啥?!晦气!倒霉催的!你看清楚是谁了吗?”
张左明猛摇头,眼泪鼻涕一起流:“没……没看清!泡得……泡得都胀了!看不清脸!就……就看见是长头发……是个女的!娘!吓死我了!我差点……差点栽水里去!”
他语无伦次,显然吓得不轻。看样子,他晚上是喝了酒,醉醺醺地往回走,快到水库时,看见水边漂着东西,以为是啥好东西,结果凑近一看,竟然是具装在袋子里的女尸!这刺激,够他受的。
“女的?长头发?”王桂花喃喃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她猛地抓住张左明的衣领,声音尖利地问:“是不是……是不是小凤?!是不是那个跑了的贱货?!”
她这话一出,旁边的王小丽也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张左明被问懵了,呆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啊……泡成那样……谁认得出来……”
但王桂花好像认定了就是小凤,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嚎起来:“天杀的!真是那个丧门星啊!她死了还要来害我们家啊!作孽啊!我们老张家是造了什么孽啊!摊上这么个祸害!”
她哭得呼天抢地,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觉得晦气、倒霉。
王小丽站在一旁,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是庆幸小凤可能死了,少了个麻烦?还是兔死狐悲,有点害怕?
我站在东屋门口,冷冷地看着这一家子的丑态。心里没有多少害怕,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死人?水库漂上来个女尸?会是失踪的小凤吗?如果真是她,那她也是被这一家子逼死的!现在死了,还要被他们嫌弃晦气!
张左明瘫在地上,还在那絮絮叨叨地说着他怎么发现的尸体,怎么吓得酒都醒了,怎么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王桂花哭嚎了一阵,猛地站起来,对张左明说:“快!快去报告赵支书!去派出所报案!这事瞒不住!赶紧让公家的人来处理!别沾上咱们家的晦气!”
张左明这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害怕了,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外跑,去找赵大山。
院子里,只剩下王桂花和王小丽,还有躲在门后偷看的我。王桂花还在那骂骂咧咧,说小凤死了活该,说张家倒了血霉。王小丽则是一脸心事重重。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乱了。一具不知道是谁的女尸,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张家这潭早已恶臭的死水,不知道又会激起怎样的波澜。
但不管怎样,都跟我没关系。我搂紧了睡眼惺忪、被吵醒的力力,关紧了东屋的门。外面的风雨再大,我也得护好我的儿子。张家这摊烂事,谁爱沾谁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