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计算与炽热的情感在李松的脑海中激烈交锋,如同两军对垒,厮杀的硝烟几乎要灼烧他的理智。怀中小妖平稳的呼吸,依赖的睡姿,与脑海中那一声声“累赘”、“拖垮”、“不值得”的尖锐警告,形成了无比残酷的拉锯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放置在天平的两端,一边是赤裸而冰冷的现实生存法则,另一边则是某种模糊却坚韧的、关乎本心的东西。
他试图用最冷酷的眼光去审视怀中的小生命,试图将它物化,仅仅看作一个需要投入无数资源却可能毫无回报的“负资产”。他对自己说:看,它如此弱小,连自保都不能;看,它伤势沉重,救治需要耗费你根本无法承担的代价;看,你的前路本就布满荆棘,何苦再为自己套上枷锁?
散修的世界里,仁慈往往是取死之道。多少前辈用血淋淋的教训告诫后来者,多余的善心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他李松能挣扎活到今天,靠的难道不正是那份审时度势、趋利避害的小心谨慎吗?
放弃它,转身离开。这是最“正确”、最“明智”的选择。如同卸下重负,他可以拖着伤体,尽快离开这危险的遗迹,找个安全角落舔舐伤口,恢复灵力,然后继续他那虽然贫穷、但至少相对“轻松”的漂泊生涯。
这个念头如此清晰,如此具有诱惑力。他的身体甚至已经微微前倾,做出了即将起身的姿态。
然而,就在他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小妖沉睡的面容时,它的眼皮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做一个不安的梦。它无意识地又将小脑袋往他怀里更深处埋了埋,寻求着那点来之不易的温暖与安全感。这个细微至极、全然出于本能的动作,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李松心中某个被刻意封锁的角落。
一幅幅画面不受控制地涌现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刚刚引气入体,还是个懵懂少年时,在山中误入一只强大妖兽的领地,被那恐怖的气息压迫得瑟瑟发抖、绝望等死时的恐惧。
他想起了在坊市间,因为一块下品灵石而与人大打出手,最终鼻青脸肿、储物袋却被抢走时的屈辱与无力。
他想起了无数个夜晚,独自对着星空,感受着那浩瀚天地间自身渺小与孤独时的茫然。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残酷修真界中,一只更强大存在眼中的“小妖”?在那些宗门弟子、世家传人、高阶修士面前,他李松,与怀中这只银灰色的小家伙,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不都是挣扎求存、命运不由自己主宰的弱者吗?
今日,他若因“累赘”而舍弃了它,选择那看似“明智”的冰冷道路,他与那些视散修如草芥、随意打杀之人,与那些只为果腹便肆意虐杀的妖狼,在内心深处,又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是了,修真界弱肉强食,但这弱肉强食,吞噬的难道就只能是肉身,而不能是人心吗?
他修行,求长生,求逍遥,难道最终就是为了变成一个彻头彻尾、只懂得计算利害得失的冰冷石头?
“道心……”这两个字如同暮鼓晨钟,在他混乱的脑海中轰然回响。修行之路,财侣法地固然重要,但一颗通明剔透、顺应本心的道心,才是支撑修士走得更远的根本。今日若见死不救,畏难而退,此事必将成为他道心上的一道裂痕,一个无法磨灭的污点。将来冲击更高境界,面对心魔劫难时,这今日种下的因,又会结出怎样的恶果?
救它,前路定然艰难百倍,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不救它……他失去的,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多。
那冰冷的、代表着“理智”的天平,在这一刻,终于无法再维持平衡。某种更加本源、更加炽热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如同岩浆冲破了冰封的地壳!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利弊分析,在这股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松猛地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思想斗争。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所有的迷茫、犹豫、痛苦,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尘埃落定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他低头,看着怀中依旧沉睡的小妖,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表情。那表情里,有无奈,有认命,有对未来的忧虑,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做出了遵从内心选择的释然。
他轻轻地、用一种近乎自言自语的、带着浓浓自嘲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低声说道,仿佛是在向这冰冷的遗迹,向那残酷的修真界,也向自己内心最后一丝不甘,宣告最终的决定:
“算了……多一张嘴而已……”
他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句话背后将要承担的重量,然后嘴角扯起一个略显苦涩,却又带着几分豁达的弧度,补充道:
“我少吃点便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了,那是冰冷的枷锁被挣脱的声音。同时,又有一种更加温暖、更加坚实的东西,悄然凝聚。
他不再有任何迟疑,用那只完好的手臂,更加稳固、也更加珍重地,将怀中的小妖护紧。仿佛那不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而是一个需要他用尽全力去守护的、珍贵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