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镇维持会长钱禄,在沈泉那份侦察记录里,被标注为三个醒目的大字:“大肥猪!” 这三个字,像带着油光的钩子,牢牢钩住了新一团刚被马家集养出的几分油膘和更旺盛的食欲。
祠堂团部的破桌子上,摊着那张标记着“钱禄”和“白风口”的地图,成了两团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肥肉。
李云龙背着手,在烟气腾腾的屋子里踱步,破布鞋踩在泥地上沙沙作响。他目光在柳林镇和白风口之间来回扫视,像屠夫在掂量哪块肉更肥,下刀更顺。
“老沈,(白风口)那边地形险,二鬼子不多,但卡在沟里,强攻费劲,容易伤着咱们刚练出来的新兵蛋子。
”李云龙停下脚步,手指重重戳在柳林镇的标记上,眼睛发亮,“可柳林镇这头肥猪!钱禄!他娘的,囤的粮食怕是能撑咱们小半年!十几个护院?几条快枪?算个球!
镇口的鬼子检查站离他宅子还隔着几条街呢!只要咱们动作快、下手狠、动静小,等鬼子反应过来,咱们早他娘的扛着粮食跑没影了!”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扫向站在桌旁的沈泉和张大彪,像在打量两把刚磨好的刀:“这头肥猪,老子吃定了!谁来主刀?你们俩,谁去给老子把这肥膘片下来?”
话音未落,如同在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团长!我去!”张大彪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步,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脸上带着刚当上一连长的兴奋和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蒲扇大的巴掌拍得桌子嗡嗡作响,震得油灯的火苗都跟着跳,“俺一连的刺刀刚磨快!新兵蛋子嗷嗷叫唤,就缺见血开荤!钱禄那十几个护院,不够俺们一个冲锋塞牙缝的!
您把主攻交给俺!保证给您把肥猪捆得结结实实,连根猪毛都给您扛回来!” 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看向沈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俺先来的,你靠边站!
沈泉没立刻接话。他依旧站得笔直,脸上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沉稳相,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像看穿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慢条斯理地卷了卷自己破军装的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这才悠悠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张连长,火气别这么大嘛,拍坏了桌子,钱串子该心疼了。”他瞥了一眼旁边抱着算盘的钱串子,后者缩了缩脖子。
沈泉目光转向李云龙,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和绝对的自信:“团长,论下刀子片肥肉,咱二连的手艺,您还不放心?您看,打马家集那会儿,咱二连的兄弟,可是把伪军吓得尿了裤子,枪都拿不稳。这次对付钱禄那头肥猪,咱二连更合适!” *
他目光扫过站在角落、正竖着耳朵听的林骁,补充道:“再说了,咱二连刚添了林骁这把好手,猎户的本事,翻墙摸哨、无声放倒个把看家护院的,最是拿手!”*
林骁被沈泉点名,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亮光。
沈泉掰着手指头,一条条说得有板有眼,像是在报菜名:
“第一,动静小。钱禄那宅院墙高门厚,硬撞动静太大。咱二连有孙老蔫,玩阴的…哦不,玩近身格斗是一把好手,*还有小五小六的侦察班,加上林骁这样的好苗子*,摸哨、翻墙、下绊子,那叫一个溜!
保管神不知鬼不觉就摸进去,让那肥猪还在被窝里做梦呢,咱就把他捆了!”
“第二,活儿细。”沈泉笑眯眯地,“您要的是整猪,不是死猪。粮食、大洋、细软,得囫囵个儿地弄出来。咱二连的兄弟,心细手稳,知道轻重。
张大炮…哦不,张连长手下的兄弟勇猛是勇猛,可万一打红了眼,把粮囤点了,把装大洋的箱子劈了,那多可惜?咱二连干这活儿,就跟打算盘珠子似的,保准一个子儿都给您扒拉清楚喽!”
“第三嘛…”沈泉故意顿了顿,瞥了一眼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的张大彪,慢悠悠道:“张连长刚来,一连的兄弟刚摸上三八大盖,还在磨合呢。
打肥猪这种精细活儿,万一有个闪失,伤了和气,或是让肥猪跑了,惊动了镇口的鬼子,那多不好?还是让咱们这些老伙计先来,给张连长打个样儿?”
“沈泉!你他娘的放屁!”张大彪彻底炸了!沈泉这慢条斯理、话里有话的“道理”,句句像针一样扎在他心尖上!说他莽撞?说他手下毛糙?说他新来的不顶用?这简直比指着鼻子骂娘还让他难受!
他额头青筋暴跳,拳头捏得嘎嘣响,要不是李云龙在场,他真想扑上去跟这个“笑面虎”连长比划比划!“团长!您别听他胡咧咧!俺张大彪在喜峰口砍鬼子的时候,他…他…” 他本想说他沈泉还不知道在哪呢。
但想起沈泉在马家集那无声夺命的飞刀和格杀,这话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憋得脸更红了,只能梗着脖子吼:“俺一连保证完成任务!绝不给您捅娄子!您让俺去!俺手下也有好手!”
“啧啧啧,张连长,你看,急眼了不是?”沈泉依旧笑眯眯,火上浇油,“这争任务嘛,凭的是本事,讲的是道理,嗓门大可不顶用。团长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哪个连更适合这‘文火慢炖’的活儿。”
“够了!”李云龙一声断喝,如同炸雷,瞬间压下了两人的争执。他叉着腰,看看脸红脖子粗、如同斗牛般的张大彪,又看看一脸无辜、眼底却藏着狡黠笑意的沈泉,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林骁身上停留了一瞬,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俩家伙,一个猛如虎,一个滑如狐,都是好刀!争主攻?好事!说明心气儿足!
“他娘的!吵吵个屁!当老子这儿是菜市场啊?”李云龙骂了一句,脸上却没什么怒意,反而带着点看戏的兴味。他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沈泉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老沈啊老沈,你小子这张嘴,能把死人说话!条条是道!特别是提到林骁那小子,嗯,是个好苗子!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猛地指向张大彪:“张大彪!这主攻,老子交给你一连了!”
“啊?!”沈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不甘。张大彪则如同打了鸡血,猛地挺直腰板,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是!团长!保证…”
“你给老子闭嘴!”李云龙打断他,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老子让你主攻,不是让你去拆房子!是让你去给老子‘收账’!不是去当土匪砸窑!”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看向沈泉:“老沈,你刚才提到林骁那小子不错,我看行!这小子在马家集露的那手,是个干侦察的料!把他调到小五小六的侦察班去!老子要亲自看看这块好铁能打成什么刀!”
沈泉虽然主攻没抢到,但听到李云龙要亲自关注林骁,还把他调入侦察班核心,心里也舒服了不少,立刻应道:“是!团长!
林骁!” 林骁一个激灵,大声应道:“到!”“从现在起,你编入侦察班,归小五小六指挥!给老子好好干!”“是!团长!保证不给您丢脸!”林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李云龙这才转回头,继续盯着张大彪,一字一顿,如同重锤敲打:
“第一!不许强攻! 给老子动脑子!学学老沈刚才说的!翻墙、摸哨、下绊子!侦察班会给你们开路,清理障碍!怎么阴怎么来!动静大了惊动鬼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第二!钱禄要活的!老子要亲自问问他,这些年坑了多少乡亲的黑心钱!他的粮仓、钱库、藏东西的地窖,给老子找仔细了!少一粒米、一个大洋,老子唯你是问!”
“第三!缴获! 一粒粮食、一颗子弹、一根金条!都他娘的是咱们新一团兄弟的命!谁敢私藏,谁敢糟蹋,老子当场毙了他!听清楚没有?!”
张大彪被李云龙凌厉的目光和严厉的要求激得一凛,刚才的狂喜瞬间被沉甸甸的责任取代。他用力挺胸,大声吼道:“听清楚了!团长!保证完成任务!活捉钱禄!一粒米都不少!”
李云龙这才点点头,又转向脸色有些复杂的沈泉(没抢到主攻但林骁得了团长青眼),脸上露出安抚的笑容:“老沈,你也别耷拉着脸。你这‘文火慢炖’的主意,老子听着就挺好!这样,你二连给一连*打掩护!”
沈泉眼神一动。
李云龙继续道:“小五小六的侦察班,包括林骁,*孙老蔫的格斗排,都归你指挥!提前摸进镇子,把镇口鬼子检查站给老子盯死了!再把钱禄宅子周围的暗哨、狗腿子巡逻的路线,都给老子清理干净!
给张大彪他们铺好路!等他们得手往外运东西的时候,你们负责断后!把可能追出来的鬼子汉奸,给老子挡住!这活儿,非你老沈莫属!没你这精细劲儿,老子不放心!”
沈泉脸上的阴霾彻底散去,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算计的弧度。他明白了团长的用意,这是让他和张大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主攻一个策应,互相配合,也互相牵制!
更重要的是,林骁这块好料子放到了侦察班这个关键位置,还在自己手下。他啪地一个立正,声音带着一丝狡黠的愉悦:“是!团长!保证把路铺得平平整整,把后门看得严严实实!让张连长安心‘收账’!”
张大彪也听懂了,虽然主攻是自己,但沈泉这“打掩护”的分量一点不轻,而且更显团长的信任和倚重。他看向沈泉,虽然心里还有点疙瘩,但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瓮声瓮气地补了一句:“沈连长,后面…就拜托了!”
“好!”李云龙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就这么定了!沈泉,你的人今晚就出发!张大彪,你的人连夜准备!明天凌晨,动手!给老子把柳林镇这头肥猪,宰得干干净净!”
夜色如墨,柳林镇死寂一片。钱禄那高墙大院的宅邸,像一头沉睡的、臃肿的怪兽。
几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地无声。孙老蔫带着几个下手最黑的老兵,如同融入阴影的毒蛇,精准地摸掉了两个倚在墙角打盹的护院。
小五、小六、以及刚调入侦察班的林骁,如同鬼魅,在宅邸外围游弋。林骁充分发挥了猎户潜行的天赋,动作轻盈得几乎没有一丝声响。
他盯上了一个躲在树后抽烟的暗哨,利用墙角阴影和风向,悄无声息地摸到对方身后,一个干净利落的手刀砍在对方颈侧,那暗哨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在地。小五在不远处看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林骁咧嘴一笑,迅速将人拖进草丛藏好。
张大彪亲自带着赵铁牛、郑铁头等一连精锐,在沈泉人马(特别是侦察班)清理出的通道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到钱禄那厚重的朱漆大门前。没有撞门,没有强攻。张大彪学着沈泉“文火慢炖”的法子,让一个手脚最利索的战士,用匕首一点点撬开了沉重的门闩。
“吱呀——”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动,大门被推开一道缝隙。
张大彪如同一头蓄势已久的猛虎,第一个撞了进去!手中雪亮的大刀片子(他依然习惯用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寒光!一个听到动静、提着灯笼从厢房出来的护院头目,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张大彪一刀劈翻在地!动作迅猛如电,狠辣无比!
“上!”张大彪低吼。
一连的战士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入宅院!他们牢记着团长的命令:动静小!下手狠!大部分护院还在睡梦中就被冰冷的刺刀抵住了喉咙,或是被枪托砸晕。偶尔有惊醒反抗的,也迅速被扑上来的战士制服。
张大彪如同一尊煞神,踹开一扇扇房门,将那些尖叫的姨太太、吓得尿裤子的账房先生统统赶出来,集中到院子里跪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钱禄!
当他在一个堆满绫罗绸缎的炕洞里,把浑身肥肉抖得像筛糠、只穿着红肚兜的钱禄像拖死狗一样拖出来时,整个宅院的抵抗已经彻底平息。整个过程,快、准、狠,除了几声短促的闷哼和钱禄杀猪般的嚎叫(被张大彪一枪托砸没了声),几乎没有惊动镇口的鬼子!
与此同时,沈泉带着二连主力,如同幽灵般潜伏在通往钱宅的几条必经之路上。小五小六和林骁不断传来消息,镇口鬼子检查站毫无异常。
当看到张大彪的人开始从钱宅后门,一袋袋往外扛粮食、一箱箱往外抬东西时,沈泉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的“路”,铺得确实很平,新加入侦察班的林骁也完成了他第一次重要侦察任务。
天蒙蒙亮时,新一团的人马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通往小王庄的山路上。留下柳林镇钱家大宅一片狼藉和死寂,以及镇口鬼子检查站哨兵茫然的脸——他们只隐约听到镇子里似乎有点动静,但很快就平息了,只当是狗叫。
小王庄的破祠堂,再次被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塞满。这一次,丰盛程度远超马家集!
沈泉那乌黑油亮的算盘再次噼啪作响,报出的数字让所有战士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粮食(细粮为主):小米、白面、大米,合计一百二十石!”(堆成几座小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布匹绸缎: 各色土布、洋布、绸缎 三百余匹!”
“现大洋:两千五百块!”(整整两大箱子,白花花的晃眼)。
“金银首饰:金条 二十根! 金镯子、金戒指、银元宝 若干!”(钱串子正小心翼翼地清点,眼睛都直了)。
“枪支弹药:”
“驳壳枪\/快慢机:八支!成色极新,子弹充足!”
“汉阳造:十五支!”
“老套筒:十支!”
“七九子弹:三千发!”
“驳壳枪弹:一千二百发!”
“其他: 食盐、腊肉、火腿、药材(不少名贵货)、烟土(被李云龙下令当场销毁)、地契债据(当众焚毁)…”
张大彪昂首挺胸地站在缴获堆旁,脸上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看向沈泉,沈泉也正好看过来。沈泉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沉稳的笑,但这次,他主动走了过来,拍了拍张大彪结实的胳膊,声音带着真诚:
“张连长,干得漂亮!这‘收账’的本事,炉火纯青!肥猪捆得结实,肉也片得干净!兄弟我服气!”
张大彪愣了一下,看着沈泉眼中那抹真诚的赞许,心中那点因争功而起的小疙瘩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咧开大嘴,露出憨厚的笑容,也用力拍了拍沈泉的肩膀:“沈连长,后面…谢了!路铺得稳当!” 他目光扫到正帮着清点物资、动作麻利的林骁,补充道:“你们侦察班新来的小子也不错,手脚够利索!”
李云龙看着这堆金光闪闪、粮山布海的缴获,再看看终于有了点“将相和”苗头的沈泉和张大彪,以及那个在侦察班崭露头角、正认真干活的林骁*,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如同秋日暖阳。他走到那堆大洋前,抓起一把,白花花的银元从指缝间叮当作响地滑落。
“看见没?弟兄们!”李云龙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豪情,“这就是跟老子干八路的好处!吃香的,喝辣的,打鬼子,杀汉奸!柳林镇只是开胃小菜!白风口,还有其他那些王八蛋,一个都跑不了!
咱们新一团,要人有人,要枪有枪,要粮有粮!这晋东南的天,老子迟早给它捅个窟窿!” 他特意看了一眼林骁的方向,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好苗子,老子也会好好打磨!”
他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沈泉!张大彪!论功行赏!大洋拿出一部分,给这次出力的兄弟,每人发两块!买酒买肉,给老子好好庆功!”
“粮食!被服!按需分配!让兄弟们吃顿饱的,穿身暖的!”
“武器弹药!清点入库!好好保养!”
“至于这些金条细软…”李云龙眼中精光一闪,“给老子收好了!这都是咱们新一团的家底!以后招兵买马,打通关节,用得着!”
祠堂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新兵们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堆积如山的粮食和布匹,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对团长、对这支队伍死心塌地的归属感。
沈泉拨拉着算盘珠子,已经开始精打细算如何分配这些物资。张大彪则摩挲着缴获来的一把崭新的快慢机,爱不释手。
林骁站在缴获堆旁,听着团长的豪言壮语,特别是那句“好苗子,老子也会好好打磨”,心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知道自己真正被团长看见了,未来的路就在脚下。
李云龙背着手,看着眼前这幅热火朝天的景象,感受着体内奔涌的热血和脑海中“杨毅”带来的冰冷计算完美融合的掌控感。
新一团这把刀,在柳林镇这头肥猪身上,又狠狠地淬了一次火,锋芒更盛!他的目光,已经越过眼前的喧闹,投向了地图上那个标注着“白风口”的险要山沟。磨刀石,还有的是!而林骁,就是他新看中的一块好钢,准备放到侦察班这炉火里好好锤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