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的命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新一团侦察力量。沈泉刚回到营部,立刻将侦察班长和包括王喜奎在内的几名最精干的狙击、侦察骨干召集起来。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一张自制地图铺在桌上,几条代表公路的粗黑线条如同毒蛇般从平远县城伸向四方。
沈泉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前几张坚毅的面孔:机灵的小五、沉稳的小六、眼神锐利的林骁、面容冷峻的王喜奎。
“团长下了死命令!”沈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手指重重敲在地图上,“三天!就三天时间!必须把平远城、河源、周边县城通往各方向的鬼子运输线,给老子彻底摸排清楚!一丝一毫的情报都不能漏!”
他手指点向地图:
“小五!带你的组,负责东线,平远到榆社!重点:发车时间、车辆数(卡车或畜力)、押运兵力(鬼子数量、有无机枪)、货物种类(尤其注意军火)!给我盯死!”
“是!保证摸清!”小五干脆利落。
“小六!南线,平远到潞城!丘陵多,地形复杂。你的任务:押运的是鬼子还是伪军?兵力多少?规律如何?车上拉的是粮食还是弹药?特别是军火!给我嗅出来!”
“明白!营长!”小六沉声应道。
“林骁!”沈泉的手指移向西线,平远到河源,“这条线紧挨着楚云飞358团的防区!鬼子车队的情报一样不能少:时间、兵力、装备、物资。
但更重要的是,”沈泉语气加重,“给我死死盯住358团的动向!他们的巡逻队离公路多远?哨卡有没有盯着鬼子车队?楚云飞嘴上‘协同’,背地里想干什么?别让他们在背后捅刀子!”
“放心!二营长!鬼子和358团,我一个不落!”林骁眼神如刀。
最后,沈泉的手指死死钉在地图最上方那条蜿蜒向北、标注着“辽县”的细线上,尤其是那险峻的“玉龙谷盘龙道”。
“王喜奎!北线!辽县方向!特别是玉龙谷!这是重中之重!我要你趴在对面的山梁上,给我盯死:鬼子哪天发车?几点进盘龙道?几辆车?篷布盖严没有?押运的鬼子有多少人?装备?警惕性如何?还有,给我亲自摸清那里的地形,特别是撤退路线!”
王喜奎重重点头,眼神锐利如鹰:“玉龙谷的石头缝里有几颗砂子,鬼子先迈哪条腿,能跑骡马的小路有几条,我都给您数清楚带回来!”
“都听清楚了?”沈泉目光如电,“团长等着咱们的情报下刀子!时间紧,任务重,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记住,隐蔽第一!安全第一!三天后,无论摸到多少情况,必须准时回来报告!出发!”
“是!”几个小组长低吼一声,各自带着精挑细选的几名战士,如同几股无声的暗流,迅速融入门外浓重的夜色之中。
窑洞里骤然空了下来,只剩下油灯芯子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沈泉,”李云龙不知何时踱到了他身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这几个小组,可是咱新一团最尖的眼珠子!
这盘棋,开局这几步探路,是死是活,全看他们了!”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坑坑洼洼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沈泉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团长放心。都是骨干,懂得分寸,知道深浅。只要鬼子还在喘气,还在路上跑,就一定能给咱揪出最肥的那块肉!”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平远县城东郊那条土路,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蛇匍匐在灰白的大地上。路旁一条浅浅的泄洪沟里,几丛枯草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小五的脸紧贴着冰冷潮湿的泥土,鼻孔里满是土腥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只有一双眼睛,透过枯草间比针尖还细的缝隙,死死盯着大路尽头。
“五哥,”身边一个新加入侦察班不久的小战士欢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气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咱…咱趴了二天了,啥也没有啊?腿…腿麻得没知觉了…”他小心翼翼地想挪动一下压得生疼的胳膊肘。
“闭嘴!憋回去!”小五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像淬了冰的刀片,冰冷而严厉,“麻?想想后山埋着的二蛋!他就是腿麻了想动一下,让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扫着了!骨头渣子都找不全乎!
想当第二个,二蛋。欢子猛地一哆嗦,再不敢动弹半分,连呼吸都屏住了,脸色在黑暗中变得惨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冰冷刺骨,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骨头缝里。远处,平远县城那巨大而模糊的轮廓在灰白的天幕下终于显出一丝轮廓。突然,小五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来了!”他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警告。
欢子瞬间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三辆灰绿色的军用卡车排成一字长蛇,车头喷着黑烟,如同移动的铁棺材,沉重地碾过土路,卷起漫天黄尘。车厢用厚重的绿色帆布盖得严严实实。
小五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标尺,飞速地扫视、计数。
“三辆铁驴子…头车,驾驶楼顶,歪把子一挺,鬼子机枪手一个…车厢,帆布盖着,看不出…第二辆,车厢尾,帆布掀开一角…他娘的!是麻袋!粮食!第三辆…帆布盖死…”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车轮压过松软路面的深度,“第三辆车辙最深!压秤!不像粮食,像硬货!可能是弹药箱子!”
押车的鬼子兵约莫二十来人,他们大部分懒洋洋地背靠车厢板站着,只有头车顶上的机枪手和两个在车队两侧步行警戒的士兵显得警惕些。
“押运兵力:加强分队,约二十人,歪把子一挺。物资:前两辆主粮,第三辆疑为弹药。警惕性…中!”小五心中迅速做出判断。
直到那令人窒息的引擎声彻底消失在天际,小五才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肺叶都冻僵了。“撤!”他低喝一声,几人如同从地里钻出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下沟底更深处的阴影,借着地形的掩护,向着小王庄方向疾行而去。
南线。夜色如墨,泼洒在潞城方向起伏的丘陵间。一条简易公路旁的沟壑里。小六小组四人如同真正的幽灵,紧贴着一道陡峭的土坎下方阴影移动。白天踩好的点,此刻成了他们融入黑暗的凭仗。
“六哥,看!前头!”一个战士突然用肘部极其轻微地碰了碰小六,声音压得比风声还低。
前方百十米外的公路上,影影绰绰出现了一支队伍!没有卡车引擎的轰鸣,只有骡马粗重的喘息和蹄铁磕碰路石的杂音,还有……一种带着明显懈怠和方言腔的呵斥声!
“他娘的,快点!磨蹭个球!耽误了皇军的差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一个穿着伪军军官服、斜挎盒子炮的身影骑在马上,不耐烦地吆喝着。
后面跟着长长一溜骡马大车,车上同样盖着帆布,押运的士兵清一色土黄色的伪军军装,松松垮垮,枪随意地挎在肩上或扛着,队伍拖得老长,毫无警戒队形可言。
“是二鬼子!”小六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又皱起眉,“一个连…百十号人…就这熊样?”他借着远处伪军哨卡透出的微弱灯火,向前攀爬了几米,伏在土坎边缘,借着微弱的天光,死死盯住一辆大车。粮食、军装、及部分弹药。
小六的心脏一跳,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押运兵力:伪军一个连,约百人,警惕性…极低!物资:主粮为主,混杂少量弹药。”他迅速在脑中刻下结论。风险看似小,但油水更少。不够全团塞牙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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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线。靠近河源县界的公路旁,一片稀疏的杨树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林骁背靠着一棵粗大的杨树,整个身体仿佛与树干融为了一体。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视着公路和公路对面那片属于358团防区的、地势稍高的野地。望远镜的冰凉的金属外壳紧贴着他的眉骨。
远处,鬼子的车队刚刚驶过——两辆卡车,押运的鬼子约十五六人,外加三十来个伪军。鬼子兵还算警惕,伪军则依旧稀松。
林骁的目光并未随着鬼子车队远去而放松,反而更加锐利地钉在公路对面。那里,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几点极其微弱、时隐时现的红色光点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那是烟头!
“果然…”林骁心中冷笑。他调整望远镜焦距,极力穿透黑暗。只见那片野地边缘的土坡后面,影影绰绰趴伏着至少一个班的人影!
穿着晋绥军的灰蓝色军装!他们的枪口,有意无意地,并非指向刚刚过去的鬼子车队,而是斜斜地指向自己小队潜伏的这片杨树林方向!
一股寒意顺着林骁的脊梁骨爬上来。楚云飞的人!他们在监视!监视谁?监视鬼子?还是监视可能在这条线上活动的“友军”——比如他李云龙的新一团?
“盯梢的狗!”林骁身边一个绰号“老猫”的侦察兵啐了一口唾沫,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愤怒。
“沉住气!”林骁的声音冰冷如铁,“记下!鬼子车队兵力、物资…还有,”他咬着牙,一字一顿,“358团在防区边缘,靠近西线公路x点处,设伏兵至少一个班!枪口指向…我方可能的潜伏区域!”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在情报的案板上。楚云飞的“协同”,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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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线。玉龙谷。
王喜奎和他的三人小组,就紧紧地趴在山梁上一块巨岩的上方。这里背风,岩石的阴影提供了完美的庇护。
他们身上覆盖着和山石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灰褐色伪装网,冰冷的岩石透过薄薄的棉衣,将刺骨的寒意源源不断地注入身体。
“喜奎哥…这鬼风…能…能把人魂儿吹跑了…”身边一个战士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声音在狂风的间隙里断断续续。
王喜奎没有回答,右眼一眨不眨,死死锁定着下方那条在绝壁上硬生生抠出来的“之”字形盘龙道。那路窄得令人心惊,最窄处仅容一辆卡车勉强通过。一侧是笔直如削、高达百丈的狰狞石壁,另一侧便是那吞噬一切的幽暗深渊。
“忍着。”王喜奎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稳定,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想想咱那三百多兄弟,还攥着烧火棍呢。这里多趴一个时辰,他们就多一分拿真家伙、多一分活命的指望。把精神给我钉死在下面那条路上!”
时间在刺骨的严寒和呼啸的风声中艰难爬行。终于,当第一缕惨淡的灰白光线艰难地撕开东方的云层时,死寂的盘龙道尽头,传来了那令人心悸的、属于钢铁怪兽的咆哮!
来了!
三辆深绿色的军用卡车,如同三头笨拙的钢铁巨兽,喘着粗气,喷吐着浓烟,一头扎进了这死亡之谷的咽喉—王喜奎的呼吸悠长而平稳,双眼死死的盯着头车的驾驶室顶部。
那里,赫然架着一挺狰狞的九二式重机枪!粗大的枪管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幽光。一个戴着钢盔的鬼子机枪手正紧张地左右张望。
就在这时,头车猛地一个急转弯,车身在狭窄的弯道上剧烈扭动,几乎擦着外侧深渊的边缘。随着头车军官一声尖利的哨响,三辆卡车的后挡板几乎同时“哐当”放下!
早已准备就绪的鬼子兵如同下饺子般,动作麻利地跳下车厢!
“下车了!都下车了!”王喜奎身边那个冻得发抖的战士激动得差点喊出来,被王喜奎一个严厉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
五十多名全副武装的日军士兵迅速在狭窄的路面上分成两列,紧贴着内侧的石壁,沿着缓慢爬行的卡车两侧步行警戒!头车旁挥舞军刀、大声吆喝的小队长;第二辆车旁扛着掷弹筒的鬼子兵;第三辆车旁扶着歪把子机枪的副射手……
“押运兵力:满编小队,约五十五人。武器:九二式重机枪一挺(头车顶),歪把子轻机枪三挺(分置三车),掷弹筒两具。警惕性:最高。”
王喜奎的声音低沉而快速,像最精密的机器在报数,“全部下车步行警戒!重机枪、掷弹筒在弯道处射界被石壁严重遮挡!”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卡尺,测量着下方鬼子兵每一步踏出的距离,计算着卡车在急弯处几乎停滞的速度。“弱点…致命的弱点!
”他心中默念。当车队艰难地爬过最险要的那个“之”字大弯,长长的车身被弯道拉扯成几段,首尾难以相顾时,王喜奎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撤!”他低喝一声,收起枪,动作轻捷如狸猫,率先沿着下方一条几乎被风化痕迹掩盖的细小石缝,向山后摸去。他们需要亲自去侦察全团的撤退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