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村东头的打谷场上,黄尘漫卷,杀声震天。
一营方阵如磐石横陈。张大彪立在前沿,黑脸膛上汗水泥灰糊作一团,眼睛却亮得骇人。他手中刺刀直指前方草靶,吼声如雷:“突刺!刺!”
数百条刺刀汇成一道寒光闪烁的钢铁洪流,带着破风的锐啸狠狠扎出!动作整齐划一,杀气凛然。收枪,垫步,再刺!
汗水顺着战士紧绷的下颌滴落,砸在滚烫的尘土里,瞬间消失。张大彪来回巡视,目光如刮骨钢刀,专挑动作细微的变形:“赵铁牛!腰马再沉半分!
王大山!你他娘的手臂绷那么直干嘛?要崩断吗?劲要透!透出去!懂不懂?孙老蔫!别蔫头耷脑的!眼睛瞪起来!当是捅棉花吗?给老子想着前面就是小鬼子!”
二营阵地上,气氛截然不同。沈泉负手而立,神色沉静。周大眼正带着四连演练战术协同。一组战士依托土坎猛烈开火压制“敌”火力点,掷弹筒“嗵”地一声,榴弹划出弧线精准落在预设区域腾起烟尘。
几乎同时,周保义的五连一组如同猎豹般从侧翼迅猛穿插。郑铁头的六连则悄无声息地在后翼展开,构筑简易工事。攻防转换,掩护交替,节奏清晰。
“停!”沈泉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枪声,“四连火力压制点前移十步!五连侧翼组,速度再快三分!郑铁头,你工事构筑点选得太靠后,前出二十步!再来一遍!”训练场上顿时又是一阵紧张有序的跑动和口令声。
西边三营的训练区域,动静最大。王怀保嗓门嘶哑,正亲自带着一群新补充进来的、手里还攥着木棍当枪使的战士练习卧倒射击。
“砰!”他手中那支汉阳造喷出一团白烟,“看见没?三点一线!他娘的,地上有钉子扎你腚啊?贴地!贴紧了!气息要稳!击发要果决!”
汗水浸透了他后背的军装。不远处,林大山、刘文广、陈铁柱几个连长正带着有枪的战士练习拆解保养,油污满手,动作飞快。
一个刚归队不久、原东北军的老兵油子正唾沫横飞地给几个新兵蛋子讲:“这汉阳造,皮实!打起来动静大,压得住阵脚!就是这准头…嘿嘿,得靠蒙!
不过咱们三营,马上就有真家伙了!团长说了,鬼子的枪就是给咱们预备的!”这话引得周围一片哄笑,带着几分苦涩,更带着一股子嗷嗷叫的狠劲。
团直属部队更是各显神通。尖刀队的训练场单独圈开,气氛肃杀。林骁面无表情,一个手势,两组队员如鬼魅般交替掩护突进,百式冲锋枪的点射短促精确,模拟火力点前的草人靶应声而倒。
远处,王成柱带着炮兵连的弟兄围着五门迫击炮,一遍遍练习快速架设、瞄准、模拟装弹退弹,动作一丝不苟。
工兵连在谷场边缘挖得尘土飞扬,练习构筑防炮掩体和埋设绊雷。孙德胜的骑兵连则绕村疾驰,马蹄声如闷雷滚过,马上健儿挥舞着雪亮的马刀,砍劈着沿途竖起的草靶,吼声震野。
李云龙背着手,孔捷和赵刚一左一右,三人沿着训练场边缘巡视。李云龙脸上带着一股子自得,指着热火朝天的场面,嗓门洪亮地对赵刚说:“政委,瞅瞅!这精气神!这嗷嗷叫的劲头!这才叫部队!”
孔捷在一旁接口,语气沉稳中带着感慨:“是啊,赵政委。你是没见着刚救出来那会儿,好些兄弟走路都打晃。这才几天?硬是让老李用小米饭和报仇的念头,把魂儿给催回来了!”
他指着三营那边拿着木棍奋力突刺的新兵,“瞧见没?家伙事儿是差,可这眼神里的火苗子,旺着呢!就等上战场,夺鬼子的真家伙了!”
李云龙满意地点头,详细分说:“张大彪的一营,那是咱新一团的铁拳!练的就是硬碰硬,刺刀见红的真本事!瞧那突刺的架势,恨不得把草靶子捅穿八遍!”
他目光转向二营方向,“沈泉的二营,脑子活,像条滑不溜秋的泥鳅,钻空子、打配合是把好手!攻防转换,掩护交替,讲究的就是一个巧字!”
赵刚目光扫过整个训练场,镜片后的眼神带着赞许和更深远的思量:“李团长带兵有方,孔副团长抓思想细致,新一团能这么快恢复元气并壮大,绝非偶然。这股子憋着劲、嗷嗷叫的士气,是打胜仗的根基。不过…”
他话锋微转,看向李云龙,“团长,三营装备缺口是现实问题,光靠这股子狠劲和木棍,面对武装到牙齿的鬼子,恐怕要付出不必要的代价。”
李云龙咧嘴一笑,眼神里透着狠厉和算计:“政委放心!老子心里有本账!新兵没枪?鬼子身上有!老子这把刚磨好的刀,正愁没地方开刃呢!等碰上鬼子,三营的兄弟眼珠子放亮点,鬼子背着的,就是给他们预备的好枪!
到时候,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有这股子夺枪的狠劲儿,再加上咱老兵的帮带,差不了!”
正说着,目光扫过二营训练区边缘,一个魁梧如铁塔般的身影正和几个战士练习徒手格斗。
魏和尚招式刚猛狠辣,一个干净利落的背摔将对手放倒,引来一片喝彩。李云龙眼睛一亮,扬声喊道:“魏和尚!过来!”
魏和尚闻声,抹了把汗,小跑过来,胸膛起伏,站得笔直:“团长!您叫俺?”
李云龙上下打量着他,越看越满意:“好小子!功夫硬,力气大,是块好料!给老子当警卫员,咋样?”
魏和尚愣了一下,随即黝黑的脸上绽开一个憨厚又带着几分激动的笑容,挺胸吼道:“团长给俺脸,俺肯定兜着!往后俺这条命就是团长的!刀山火海,俺魏大勇眉头都不皱一下!”
“哈哈!好!”李云龙用力拍了拍他厚实的肩膀,震得自己手掌发麻,“跟着老子,有鬼子杀!有肉吃!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到团部找虎子报到!”
“是!”魏和尚响亮应声,转身跑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三人继续前行,来到骑兵连策马呼啸而过的区域。李云龙指着马背上领头那个剽悍的身影:“政委,瞧见没?孙德胜!一员猛将!原先是石友三那王八蛋手下的骑兵连长,后来带人投了老子!使马刀,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赵刚点点头,目光追随着孙德胜矫健的身影,待骑兵连一圈跑完勒马停下,他走上前去。孙德胜翻身下马,脸上汗津津的,带着一股野性未驯的锐气:“政委!”
赵刚看着他,语气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孙连长,我听说,你连里有打骂体罚战士的情况?”
孙德胜浓眉一拧,下意识地瞥了李云龙一眼,梗着脖子道:“政委,有的战士笨手笨脚,教几遍都学不会,俺这暴脾气一上来…是踹过两脚!可俺也是为了他们好!战场上慢一分,命就没了!”
“为战士好,更要讲究方法!”赵刚声音沉稳有力,目光直视孙德胜,“打骂体罚,是军阀习气!我们是人民的军队!官兵一致是原则!
战士学得慢,要耐心教,要讲清楚为什么这么做!要以理服人,以情带兵!思想工作要跟上!光靠鞭子和脚板,带不出真正有觉悟、有战斗力的革命战士!明白吗?”
孙德胜脸上有些挂不住,嘴唇动了动,还想辩解:“俺…俺是个粗人,这思想工作…”
“粗人也要学!”赵刚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带兵打仗,光靠勇猛不够,还要靠脑子,靠觉悟!思想教育工作必须做细、做实!这是命令!”
李云龙在一旁抱着膀子,嘿嘿一笑插话道:“老孙啊,政委说的在理!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痞气)真要有那不开窍的榆木疙瘩,实在气不过,照着腚蛋子不伤筋动骨的地方踹两脚,让他长长记性,倒也不算啥大事儿!关键时候别掉链子就成!”这话明显是在和稀泥。
孙德胜得了李云龙这句模棱两可的“支持”,脸色稍缓,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团长,政委,俺…俺以后注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侦察连长小六子像一阵风似的卷到三人面前,翻身下马都带着一股煞气,脸上汗水和尘土混在一起,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报告团长、政委!紧急敌情!”
“讲!”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
“遵照您命令,我侦察连方圆五十公里内昼夜警戒!”小六子语速快如爆豆,“发现大批鬼子!约一千二百余人!
装备精良!携带两门四一式山炮,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另有多门迫击炮和重机枪!番号已确认,是山崎大队!”
“山崎大队?”李云龙眉头一拧,眼中寒光闪烁。
“是!该股敌人已深入我根据地腹地,正朝一线天方向运动!距一线天已不足四十里!”小六子声音带着一丝急迫,“那里可有咱们的兵工厂啊!不过,这帮鬼子好像他娘的迷路了!目前正在一处无名山谷休整!已派出多股搜索分队向四周探查!”
他喘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狠厉:“我已命令侦察连各小组,全力狙杀其派出的搜索分队!务必迟滞其侦察,同时摸清其主力确切位置和动向!”
“好!干得漂亮!”李云龙猛地一挥手,没有丝毫犹豫,炸雷般的命令脱口而出:“虎子!吹紧急集合号!全团连以上主官,五分钟内到团部开会!迟到一秒,老子毙了他!”
“呜——呜——呜——!”
凄厉急促的号音瞬间撕裂了王家湾训练场上空的喧嚣!刚才还热火朝天的训练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战士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投向团部方向。紧接着,各营连主官的怒吼声此起彼伏:“集合!紧急集合!动作快!”
五分钟后,新一团团部那间低矮的窑洞里,挤满了人。营长张大彪、沈泉、王怀保;连长赵铁牛、王大山、孙老蔫、周大眼、周保义、郑铁头、林大山、刘文广、陈铁柱;
直属连长林骁、小六子、虎子、孙德胜、王成柱;以及工兵连临时负责人和通讯排长刘铁柱。人人脸上都带着大战前的凝重与亢奋,窑洞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和烟草味,空气仿佛凝固。
李云龙站在那张磨得发亮的方桌前,墙上挂着一幅简陋的晋中地图。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熟悉的面孔,没有任何废话,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线天”的位置,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砸出来的钉子:
“情况小六子都说了!山崎大队!一千二百多鬼子,带了两门山炮两门步兵炮。以及大量重武器!冲到咱们根据地来了!现在迷了路,给了咱机会!老子要在一线天,包他娘的饺子!全歼这股狂犬!”
“命令!”
“孙德胜!”
“到!”骑兵连长猛地挺直。
“你骑兵连,立刻出发!携带工兵连!目标一线天!全速前进!到达后,孙德胜,你指挥骑兵连在谷口两侧隐蔽待机!工兵连,给老子在一线天两侧崖顶,用最快的速度构筑坚固的机枪掩体和散兵坑!
埋雷!把所有地雷、炸药,全给老子用上!把一线天给老子变成鬼子的坟场!记住,工事要快!要结实!动作要隐蔽!绝不能提前暴露!”
“是!保证完成任务!”孙德胜和工兵连负责人齐声吼道。
“张大彪!沈泉!”
“到!”“到!”一、二营长同时出列。
“你们两个营,作为主攻!轻装!只带武器弹药!五小时之内,必须给老子赶到一线天!张大彪,你营占据东侧(左)高地!沈泉,你营占据西侧(右)高地!到达后立刻进入工兵连构筑的阵地!给老子把轻重机枪、掷弹筒全架起来!没命令,天塌了也不准露头!更不准开枪!”
“是!”两人声音斩钉截铁。
“王怀保!”
“到!”三营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三营,携带全营所有武器(包括那些木棍!),埋伏在山谷北出口外!有枪的给老子顶在前面!没枪的作为预备队,准备夺枪!
鬼子被堵死在里面,狗急跳墙肯定想从北口冲!给老子死死钉在那里!一只苍蝇也不准放出去!”
“是!三营保证完成任务!”王怀保咬牙吼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小六子!虎子!”
“到!”“到!”
“侦察连、警卫连!鬼子大队一旦全部进入峡谷,你们立刻给老子封死南边入口!用火力给老子焊死!一步也不准他们退出来!明白吗?”
“明白!封死南口!”两人齐声应诺。
李云龙目光转向孔捷:“老孔!全团手榴弹,还有多少?”
孔捷飞快报数:“历次缴获,加上上次从总部后勤张部长那儿硬要来的二十箱边区造,扣除训练损耗,现在全团还有两千三百多颗!”
“好!”李云龙眼中凶光大盛,“传令下去!战斗打响后,一营、二营的兄弟们,都他娘的给老子拿手榴弹招呼!
别舍不得!把这两千多颗手榴弹,全给老子砸下去!老子要让鬼子尝尝什么叫‘天女散花’!炸他个人仰马翻!”
“林骁!”
“到!”尖刀队长声音冰冷。
“你带尖刀队,给我盯死了鬼子军官和重机枪手、炮兵!战斗一打响,优先打掉他们的指挥和火力点!尤其是那四门炮!不能让它们响起来!”
“王成柱!”
“到!”炮连连长眼睛放光。
“你的炮,是咱们的杀手锏!战斗开始后,给老子盯死鬼子的炮兵阵地和重机枪巢!把他们给老子敲掉!各营配属的掷弹筒,听老子总攻命令一起开火!给老子狠狠砸!”
“是!团长!柱子保证让鬼子的炮变成哑巴!”王成柱拍着胸脯。
“等老子的手榴弹雨和炮火把鬼子砸懵了,重创鬼子大部以后”李云龙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孙德胜!你的骑兵连,给老子冲进去!搅乱他们的队形!
一营、二营,给老子如下山猛虎,冲下高地!三营!从北口给老子往里压!四面合围!给老子彻底吃掉山崎大队!”
他最后看向赵刚:“政委!马上给旅部、师部发电!就说:日军山崎大队约1200人,携带重炮,已深入我根据地腹地,兵锋直指一线天(距我兵工厂不足五十里)!
我新一团决心依托一线天有利地形,不惜一切代价,全歼该敌!请上级火速协调周边兄弟部队,全力阻击外围可能增援之敌主力!新一团全体将士,誓死完成任务!”
“好!”
“接下来我说两句。赵刚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住了散去的嘈杂。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各级主官,尤其是王怀保和他身后几个三营连长紧绷的脸。
“同志们!团长部署已定,此战关键在于‘快’与‘狠’!快在抢占一线天构筑工事,狠在全歼山崎大队于瓮中!我要强调一点:此战不仅为保卫兵工厂,更为打出我新一团的威风,震慑日寇!
所有参战人员,务必发扬不怕牺牲、连续作战的精神!党员、干部冲锋在前!思想鼓动工作,各营连指导员立刻跟上,就在行军路上做!要让每一个战士都明白为何而战,激发最大斗志!”
“好!就这么办!”李云龙重重点头,对赵刚关键时刻的补充和全局观深感满意。
孔捷这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出来,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团长,政委!三营堵北口,任务最重!鬼子被逼急了肯定玩命!怀保年轻,压阵脚还欠点火候!我老孔跟三营一起行动!王怀保!”
“到!”王怀保挺直腰板,眼中瞬间有了主心骨。
“三营阵地,就是鬼子最后的鬼门关!老子跟你一起去!”孔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老红军的血性与担当,“把三营所有能喘气的都给老子组织好!有枪的顶前面!拿大刀片子的、攥着木棍的,都给我瞪起眼来!
告诉弟兄们,我孔捷和他们一起,钉死在那里!北出口,就是一道铁闸!要么鬼子踩着咱们的尸体过去,要么咱们把他们的脑袋都拧下来!没有第三条路!听到没有?!”
“是!副团长!三营全体!誓死钉在北出口!人在阵地在!”王怀保和几个连长齐声怒吼,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决死的火焰。孔捷亲自压阵,这分量和决心,让三营上下瞬间被注入了一股悲壮而强大的力量。
李云龙环视窑洞内所有主官,杀气腾腾,声如惊雷:“都听清楚了?!各部马上下去准备!二十分钟!全团开拔!目标——一线天!老子要让山崎这老鬼子,有来无回!散会!”
“是!!!” 震天的吼声几乎掀翻了窑洞顶!各级主官如同离弦之箭,冲出窑洞,奔向自己的队伍。急促的口令声、脚步声、武器碰撞声瞬间响彻整个王家湾!一股铁与血的洪流,带着新磨砺的锋芒,扑向那即将成为修罗场的一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