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湾新一团团部窑洞里烟雾缭绕,浓烈的旱烟味混杂着尚未散尽的硝烟气息。李云龙、赵刚、孔捷围着那张磨得发亮的旧方桌坐着,一营长张大彪、二营长沈泉、三营长王怀保肃立一旁,脸上的疲惫掩不住胜利后的振奋。
“都说说吧!”李云龙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沈泉,你先来!咱们新一团,打完这一仗,还有多少能喘气的?重伤的,都安排妥当了没有?”
沈泉立刻翻开手中的登记册,声音清晰洪亮:“报告团长、政委、副团长!一线天开战前,全团实有兵员两千两百零三人!此役,阵亡二百七十一人,重伤一百零五人,轻伤三百八十八人可战斗!
现有可战之兵,一千八百二十七人!”他顿了顿,补充道,“重伤员已由团卫生队紧急处理,派了一个加强排护送,正紧急送往总部医院!”
“又送总部?!”李云龙眉头拧成了疙瘩,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娘的!一百多里山路!抬着走!重伤员有几个能经得起这么折腾?路上耽搁了,伤情恶化,这不是把兄弟们的命往阎王爷手里送吗?老赵,老孔,你们说,这办法能行?”
孔捷叹了口气,拿起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老李,你说的是实情。可咱有啥办法?咱团卫生队那点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赵胜力他们几个,处理个枪伤、包扎个伤口还行,碰到需要开膛破肚、取弹片接骨头的大手术,两眼一抹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赵刚的目光沉静而忧虑:“团长,副团长说得对。关键是人才和设备。我们没有像样的外科医生,更别提手术器械、消毒设备、麻醉药品了。
这些,只有鬼子占据的县城里的大医院才有。把重伤员留在我们这里,危险更大,只能冒险往总部送。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娘的!”李云龙烦躁地抓了抓头皮,眼中凶光一闪,“这口气老子咽不下去!不能总这么着!咱们新一团,也得有自己的‘小后方医院’!哪怕简陋点,能处理紧急手术,稳住重伤员的命,也比抬着一百多里山路强!”
赵刚和孔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赵刚道:“团长,这想法好!可建医院,不是搭个草棚子。核心是医生!没有能主刀的外科大夫,设备再好也是摆设。还有那些设备药品……唉,难啊。”
“难?老子打鬼子就不难了?”李云龙梗着脖子,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又上来了,“事在人为!老子记下了!这事儿回头再议!张大彪!沈泉!给老子说说,这一仗捞了多少干货?特别是炮!老子的大炮!”
张大彪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兴奋:“团长!缴获清点完毕了!重头戏在炮!柱子那边刚报上来:四一式山炮两门!其中一门炮管被炸裂了,彻底报废!另一门炮身完好,就是炮架轮子炸飞了俩!
柱子正带人用拆下来的零件和木头做两个临时的轱辘,勉强能用!柱子说了,那门坏炮的零件都拆下来了,关键部件能当备件用,保证剩下这门炮能打响!”
“好!柱子这狗日的,是个人才!没白疼他!”李云龙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步兵炮呢?”
沈泉接话道:“九二式步兵炮两门!完好!就是炮身上有些磕碰划痕,不影响使用!还有,完好缴获九七式90mm迫击炮四门!炮弹方面,”
他翻看记录,“山崎大队携带量不小。四一式山炮炮弹,开战前他们应该带了六十发左右,战斗中被咱们炸毁了一些,他们又消耗了一些,最后缴获完整炮弹三十八发!九二式步兵炮炮弹,鬼子带了大概八十发,缴获五十二发!九七式迫击炮弹缴获一百五十发!”
“啥?迫击炮又缴了四门?还他娘有一百五十发炮弹?!”李云龙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搓着手兴奋地在窑洞里踱起步来,“哈哈哈!他娘的!柱子这下怕是要乐疯了!
三十八发山炮炮弹,五十二发步兵炮炮弹,一百五十发迫击炮弹!够咱们炮连敞开打几场硬仗了!好!好啊!
“九二式重机枪缴获三挺!歪把子轻机枪十一挺!掷弹筒十八具!三八式步枪八百五十七支!子弹、手榴弹、军用物资无数,还在详细清点!”张大彪补充道。
鸟枪换炮,真他娘的鸟枪换炮!有了这些硬家伙,老子腰杆更硬了!三营那帮新兵蛋子,这下不用眼馋别人了!沈泉,抓紧时间,把缴获的枪,优先给三营补齐!老子要看到一个满编满装的三营!”
“是!团长!”沈泉大声应道。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三营长王怀保开口了,他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血污未洗净的痕迹,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团长!政委!副团长!俺们三营这次……值了!”
他声音有些激动,“那些刚来没多久的新兵蛋子,还有青石峪投诚的伪军,以及青山战俘营投诚过来的那些老兵,这一仗,都算见了大世面!
血里火里滚了一遭,没一个怂的!拿着木棍的都敢扑上去夺鬼子的枪!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爹喊娘!这次缴获的枪,俺保证,发到他们手里,那就是真金白银练出来的兵!都见过血了!”
李云龙看着王怀保,又看了看他胳膊上的伤,用力点点头,语气带着少有的郑重:“怀保,你小子带得好!三营,没给咱新一团丢脸!那些新兵老兵,都是好样的!这一仗的磨练,比平时练三个月都强!好钢,就得在战场上淬火!”
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警卫连长虎子那特有的大嗓门,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报告!团长!政委!副团长!快出来看看!快出来看看啊!”
几人一愣,快步走出窑洞。只见虎子满脸通红,指着村口方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人!全是人!乌泱泱的!堵在村口了!都是来参军的!说是……说是奔着咱们‘战斗英雄团’来的!”
李云龙等人疾步登上团部旁的小土坡,放眼望去,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王家湾不算大的村口,此刻被人群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一直延伸到村外的山道上,还在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
有穿着破旧短褂、赤着脚、眼神却异常明亮的青年后生;有背着简单包袱、风尘仆仆、一看就是走了很远路的中年汉子;甚至还有一些半大的小子,努力踮着脚尖往前挤。他们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热切、是期盼、是一种找到了主心骨的激动。
“长官!俺要参加八路军!打鬼子!”
“俺是榆树沟的!小鬼子把俺们村烧了!俺爹娘都没了!俺要报仇!听说你们是专打鬼子的英雄团!”
“俺有力气!啥苦都能吃!收下俺吧!”
“俺会打铁!能帮队伍修枪!”
“俺跑得快!能给队伍送信!”
……
各种各样的乡音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巨大的、渴望杀敌报国的声浪,冲击着新一团每一个干部战士的心房。
李云龙站在坡上,望着这沸腾的人海,望着那一双双饱含血泪与期盼的眼睛,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
他想起了抬着重伤员艰难跋涉的队伍,想起了赵刚和孔捷说的缺医少药,想起了那门用木头轱辘勉强支撑的山炮,更想起了牺牲在峡谷里的二百七十一个兄弟!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转身对身后同样心潮澎湃的团部众人吼道:“走!跟老子去练兵场!老子要跟这些新来的弟兄们说道说道!”
练兵场上,临时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木台。李云龙、赵刚、孔捷站在台上。台下,是新一团刚刚经历过血战洗礼、队列肃然的老兵方阵。在他们周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满满当当的新面孔,无数双热切的眼睛聚焦在台上。
李云龙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全场。他没有用喇叭,那洪钟般带着血性的声音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乡亲们!弟兄们!我是新一团团长,李云龙!”
台下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掌声!
李云龙双手虚按,场面迅速安静下来,只剩下山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你们为啥来?我知道!”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是因为鬼子烧了你们的房子!杀了你们的亲人!糟蹋了你们的姐妹!是因为你们活不下去了!是因为你们心里憋着一股火!一股不杀鬼子不罢休的血性!”
他猛地一指台下肃立的新一团老兵方阵:“看看他们!看看这些刚从一线天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们!他们身上还带着伤!
他们的战友,昨天还跟他们一起吃饭睡觉,今天就埋在了那片黄土里!二百七十一个!整整二百七十一个好兄弟,为了打鬼子,把命丢在了一线天!”
场下寂静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悲愤。
“为啥?”李云龙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就为了多杀几个鬼子!就为了给死难的乡亲报仇!就为了咱们中国人,能挺直了腰杆活在这片土地上!不让小鬼子骑在咱们脖子上拉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激动的新面孔:“你们奔着‘战斗英雄团’的名头来了!这牌子,是咱新一团两千多号弟兄,用命!用血!
一刀一枪从小鬼子身上硬啃下来的!这牌子,金贵!它代表着能打胜仗!敢打硬仗!代表着专啃鬼子硬骨头的狠劲!”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而严厉:“但是!老子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当八路,跟着我李云龙打鬼子,不是请客吃饭!不是他娘的逛庙会!是要掉脑袋的!
是要流血牺牲的!是要吃苦受罪的!吃的是糠,咽的是菜,睡的是野地,打的是恶仗!鬼子有飞机大炮,咱们有什么?有刺刀!有手榴弹!有不怕死的这股劲儿!”
他指着那些新兵,声音斩钉截铁:“你们想好了!怕死的,吃不了苦的,受不了罪的,现在就走!老子不拦着!新一团庙小,供不起大菩萨!留下的,从今往后,就是我李云龙的兵!是‘战斗英雄团’的兵!”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驳壳枪,指向天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
“留下的,老子只有一个要求:把刺刀给老子磨快!把骨头给老子练硬!跟着老子,杀鬼子!报仇雪恨!让那些狗日的血债血偿!咱们新一团,有肉一起吃!有汤一起喝!有鬼子,一起杀!有没有这个胆?!”
“有——!!!”
“杀鬼子——!!!”
“报仇——!!!”
练兵场上,新兵老兵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撕裂云霄的狂澜!山呼海啸,声震九霄!无数紧握的拳头高高举起,无数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那面刚刚被授予的“战斗英雄团”战旗,在狂风中猎猎招展,如同燃烧的火焰!
李云龙看着这沸腾的场面,看着那一张张被仇恨和热血点燃的脸,胸中的豪气直冲斗牛。他放下枪,大手一挥,吼声如同惊雷滚过练兵场:
“好!这才像点样子!张大彪!沈泉!王怀保!给老子挑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练练!老子要看到一支嗷嗷叫的新队伍!老子要用他们,把鬼子欠下的血债,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全他娘的讨回来!”
他目光扫过赵刚和孔捷,最终定格在远方层峦叠嶂的山峰,仿佛看到了未来更加惨烈也更加辉煌的战场,嘴角咧开一个带着血性与狂气的笑容,低声却无比清晰地自语道:
“医院?医生?设备?等着!老子早晚带人,把鬼子县城的医院,连人带东西,都他娘的给你们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