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风卷着残雪，在小王庄的操练场上划出尖锐的呼啸。天刚蒙蒙亮，新一团百十来号人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这片冻得硬邦邦的黄土地上，像一块块被扔进熔炉的生铁，正经受着烈火的淬炼。
李云龙裹着那件打满补丁的破军装，背着手站在土坡上，身后跟着沈泉和张大彪。他眉头紧锁，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过场上每一个动作、每一张面孔。
作为曾经的现代特种兵，他比谁都清楚，这群拿着红缨枪、大片刀，甚至削尖木棍的新兵蛋子，要想在这血与火的战场上活下来，光靠一股子狠劲远远不够 —— 基础训练，才是保命的根本，是战斗力的基石。
“他娘的！这叫什么队列？！” 李云龙突然低骂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身边的沈泉和张大彪都绷紧了神经。
场上，一连和二连的新兵们正在各自班长的带领下进行队列训练。张大彪亲自喊着口令，嗓门震天响：“立正！稍息！向左 —— 转！” 一连的新兵们动作僵硬，脚步杂乱，像一群被赶鸭子的雏鸡，转错方向的、顺拐的不在少数，惹得张大彪急得直跺脚，粗话连篇。
相比之下，二连的队列稍显整齐。沈泉站在队前，口令清晰沉稳，每个动作都亲自示范，纠正得耐心细致。王喜奎、孙老蔫等班长也跟着一遍遍纠正新兵的姿势，虽然动作依旧生涩，但至少看得出章法。
“张大彪！” 李云龙头也不回，冷冷喊了一声。
“到！” 张大彪跑步上前，胸脯挺得老高，脸上却有点发烫。
“你他娘的是在训兵还是在赶驴？” 李云龙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他，“队列训练是干嘛的？是让这群兔崽子养成纪律性！
是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动，什么时候该静！战场上，一个错误的转向可能就是一条人命！光靠吼有个屁用？示范！纠正！让他们明白每个动作的规矩！”
张大彪脸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突突跳，却不敢顶嘴，瓮声瓮气地应道：“是！团长！俺这就改！”
他转身跑回队列前，深吸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蹲下身给新兵们比划着脚步的角度：“看好了！向左转，是左脚跟为轴，右脚掌碾地，身子像门板一样转！不是让你们跟驴拉磨似的瞎晃！”
李云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二连的方向。赵铁牛正带着几个新兵练刺杀，他瘦高的身影像一杆标枪，手中的老套筒刺出时带着风声，动作干净利落：“突刺！要狠！要准！想象对面就是鬼子的胸膛！发力在腰，转腰送肩，把全身的劲儿都灌到枪尖上！”
几个新兵跟着比划，动作软绵绵的，枪杆晃得像风中的芦苇。赵铁牛皱着眉，走到一个新兵身后，用膝盖顶住他的腰眼：“挺住！腰杆要像扁担一样硬！再晃？晚上别吃饭了，给老子扎马步去！”
“赵铁牛这老小子，教刺杀是把好手。” 李云龙低声道，语气里带着赞许，“但他那套太凶，对新兵得循序渐进。光靠罚，练不出真本事。”
沈泉在一旁点头：“团长说得是，我跟他提过，让他多讲讲发力的窍门，别光盯着狠劲。”
李云龙的目光继续移动，落在了场地角落。王喜奎正蹲在地上，用树枝在雪地里画着什么，周围围了几个新兵。
走近了才听见，他在讲弹道抛物线：“看好了，这是枪口，这是目标。子弹飞出去不是直的，是条弧线，距离越远，往下掉得越多。三百米外打鬼子，得把枪口抬高一指……”
“喜奎这手不错。” 李云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小子原先在团里也是出了名的神枪手，让他带新兵学射击，算是用对地方了。”
不远处，小五子和小六子正带着侦察班的人练潜行。他们猫着腰，踩着碎步，像两只在雪地里觅食的狸猫，脚步轻盈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林骁也在其中，他学得最快，猎户出身的底子让他对隐蔽和脚步的控制有着天生的直觉，虽然动作还带着生涩，但那股子灵动劲儿已经初显锋芒。
“这俩猴崽子，教侦察是块料。” 李云龙看着小五小六的示范，“但光练潜行不够，得加上伪装、观察、判断地形。侦察兵是咱的眼睛和耳朵，不能只懂躲猫猫。”
他一路走过去，目光像筛子一样过滤着每个细节。郑铁头带的新兵练体能，围着场地跑步，他自己跑在最前面，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风箱；！
钱串子教新兵们认地图，他那精瘦的手指在皱巴巴的地图上移动，嘴里念叨着方位和距离；孙老蔫则在教近身格斗，他蔫头耷脑的样子，出手却又快又阴，一个擒拿就把一个新兵按在了雪地里……
十二名班长，各有各的本事，也各有各的局限。李云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直到走到张大彪带的刺杀训练场，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停下！都给老子停下！” 李云龙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场上响起。
正在对练的新兵们吓了一跳，纷纷停手，怯生生地看着他。张大彪愣了一下，连忙跑过来：“团长，咋了？”
李云龙没理他，走到一个新兵面前，拿起他手里的红缨枪：“你刚才那下突刺，是给鬼子挠痒痒呢？来，刺我！”
那新兵脸都白了，握着枪杆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不敢动。
“刺！” 李云龙眼睛一瞪，“不敢？战场上鬼子可不会跟你客气！现在不敢练，到时候就是给鬼子当活靶子！”
新兵被他一吼，急得脸通红，闭着眼就往前捅。李云龙侧身轻松躲过，枪杆擦着他的衣角划了过去。
“看到没有？” 李云龙指着新兵的动作，“发力不对，脚步没跟上，身子歪得像个麻花。这样刺出去，别说捅鬼子，自己先把自己绊倒了！”
他把红缨枪塞回新兵手里，自己拉开架势，示范起来。虽然用的是枪，但他的动作里带着现代格斗的影子，转腰、送肩、蹬腿，全身的力量形成一条完整的发力链条，枪尖刺出时带着破空声，稳稳停在前方一尺处。
“都看好了！” 李云龙的声音传遍全场，“刺杀不是光靠胳膊使力，是全身的协调！脚要稳，像在地上扎了根；腰要活，像根拧紧的鞭子；肩要送，把腰上的劲儿传出去；最后才是胳膊，把劲儿送到枪尖上！来，跟着我做！”
他放慢动作，一步一步分解，嘴里喊着口令：“蹬腿！转腰！送肩！突刺！”
新兵们跟着比划，一开始还是乱糟糟的，但在李云龙一遍遍的纠正和示范下，渐渐找到了感觉。
张大彪看得眼睛发亮，他原本只知道猛打猛冲，此刻才明白，原来刺杀里还有这么多门道，他也跟着比划起来，粗笨的动作里渐渐多了几分协调。
“这就对了。” 李云龙看着场上的变化，语气缓和了些，“训练不是蛮干，得讲法子。光有狠劲不行，得有巧劲，有章法！”
他走到射击训练场，王喜奎正让新兵练瞄准。一个新兵趴在雪地上，冻得瑟瑟发抖，枪托都没抵实肩膀。王喜奎正要开口训斥，被李云龙拦住了。
李云龙蹲下身，拿起那支汉阳造，检查了一下枪栓：“枪是咱们的第二生命，得先懂它。保险怎么开，枪栓怎么拉，子弹怎么上，都得烂在脑子里。” 他手把手教新兵拉枪栓，“动作要快，但不能慌，拉到底，送到位，别卡壳。”
然后他趴在地上，示范瞄准的姿势：“卧倒要快，左臂伸直，右手握枪，枪托要顶紧肩膀，这是为了抵消后坐力。瞄准的时候，缺口、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呼吸要匀，扣扳机要轻，像捏一片羽毛……”
王喜奎站在一旁，脸上带着佩服。他打了半辈子枪，靠的是经验和感觉，从没听过这么细致的道理，此刻听李云龙一说，才明白自己那手枪法背后，原来还有这么多门道。
“王喜奎，” 李云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教射击，不光要让他们打准，得让他们懂为什么能打准。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一上午下来，李云龙把各个训练科目都看了个遍，指出的问题越来越细，从队列的步伐到刺杀的发力，从射击的瞄准到潜行的呼吸，甚至连新兵握枪的姿势、扎绑腿的松紧，都一一纠正。
他的声音时而严厉，像鞭子抽在身上；时而又带着耐心，像师傅教徒弟，把现代特种兵的训练理念一点点揉进这些土办法里。
沈泉和张大彪跟在后面，越听越心惊。他们原本觉得，老兵带新兵，练练队列刺杀射击，能上战场放枪拼刺就行，可李云龙这番点拨，让他们明白，训练里的门道竟然这么深。
“团长，” 张大彪挠着头，一脸憨笑，“您这一说，俺才知道，原来练兵还有这么多讲究。以前俺就知道让弟兄们猛练，没想到这里头还有这么多道道。”
李云龙瞥了他一眼：“知道就好。咱们新一团，人是新兵，枪是破枪，要想跟鬼子干，就得在训练上多下功夫。别人练一个时辰，咱们练两个时辰；别人练一遍，咱们练十遍！笨鸟先飞，勤能补拙！”
他转向沈泉：“沈泉，你心思细，把各班长召集起来，咱们开个会，把训练的法子统一一下。”
中午的阳光带着一丝暖意，祠堂里烟雾缭绕。十二名班长围坐在地上，听李云龙讲训练方案。
“第一，分组训练。” 李云龙掰着手指头，“把新兵按体能、反应快慢分三组，体能好的，多练刺杀射击；反应快的，往侦察班送；实在笨点的，先把队列和体能练扎实。因人而异，别一锅烩。”
“第二，强化体能。” 他加重语气，“战场上拼到最后，拼的就是体能。每天早上加一个五公里越野，绕着村子跑，不管刮风下雪，雷打不动。晚上加练俯卧撑、仰卧起坐，啥器材没有？就用自己的身子骨练！”
“第三，实战结合。”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众人，“别光练死动作。每天抽一个时辰搞模拟对抗，一半人扮鬼子，一半人扮咱们，用木头枪比划，练攻防，练配合，练反应。让新兵提前适应战场的感觉。”
“第四，尖子培养。” 他看向林骁的方向，“像林骁这样有天赋的，重点培养。侦察班的，多练渗透、侦察、报信；枪法好的，多练精准射击；力气大的，重点练重武器，以后缴获了机枪大炮，得有人会用。”
他一口气说了十几条，从基础科目到专项训练，从体能强化到实战模拟，条理清晰，细致入微，把现代训练体系里的精华，用这群老兵能听懂的方式讲了出来。
十二名班长听得眼睛发亮，他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知道战场上什么本事管用，李云龙说的这些，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团长，您这法子，靠谱！” 王喜奎第一个点头，“以前光知道傻练，这下心里有数了。”
“俺们猎户打猎，也讲究看地形、辨踪迹，跟团长说的侦察训练，道理差不多。” 林骁忍不住插了一句，脸上带着兴奋。
李云龙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林骁说得对，很多道理是相通的。把你们各自的本事拿出来，再加上这些法子，就能练出嗷嗷叫的兵。”
接下来的日子，新一团的训练变得不一样了。分组后的新兵们各有侧重，体能训练的强度加大了，每天清晨，小王庄外的土路上都能看到新一团跑步的身影，呼号声在山谷里回荡。
模拟对抗成了最热闹的科目。一半人举着绑着红布条的木头枪扮鬼子，一半人举着普通木头枪扮八路军，在村子周围的树林里、田埂间追逐厮杀。
一开始新兵们还放不开，后来渐渐入了戏，喊杀声、枪声（用木棍敲枪托代替）此起彼伏，真有了几分战场的味道。
李云龙每天都泡在训练场上，不是在纠正动作，就是在示范讲解。他尤其关注林骁，这小子像块海绵，吸收知识的速度快得惊人。
这天下午，林骁正在练射击，李云龙走了过去。他举起枪，瞄准百米外的一个树桩，手指扣动扳机，“砰” 的一声，子弹打偏了，落在树桩旁边的雪地里。
“知道为什么打偏吗？” 李云龙问道。
林骁皱着眉：“俺觉得瞄准了啊。”
李云龙拿起他的枪，检查了一下：“枪没问题。是你呼吸没控制好。扣扳机的时候，你呼气了，身子动了一下。” 他把枪递回去，“再试一次，瞄准后，先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呼到一半，屏住，扣扳机。”
林骁按照他说的做，深吸，慢呼，屏气，扣扳机。“砰！” 子弹这次擦着树桩边缘飞了过去。
“接近了。” 李云龙点点头，“再注意手腕，别较劲，放松。枪是你的手的延伸，不是敌人。”
第三次，子弹稳稳地打在了树桩上。
林骁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李云龙。
“这只是开始。” 李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射击不光要准，还要快。战场上，你跟鬼子同时瞄准，谁快一秒，谁就能活下来。”
他拿起一支汉阳造，演示快速出枪瞄准，“看清楚了，出枪要快，瞄准要稳，一气呵成。练到最后，要像条件反射一样，看到目标，枪就指过去了。”
林骁跟着练起来，一次又一次，汗水浸湿了他的破棉袄，手指冻得通红，却丝毫没有懈怠。李云龙在一旁看着，眼中带着期许。这小子是块好钢，只要好好淬炼，将来必成大器。
半个月下来，新一团的变化肉眼可见。新兵们的腰杆挺得更直了，步伐变得整齐，刺杀时的喊声里多了几分狠劲，射击的准头也提高了不少。
虽然还是那身破棉袄，还是那些老旧的武器，但队伍里那股子精气神，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像一把渐渐磨出锋芒的刀，开始散发出慑人的寒光。
这天下午，李云龙组织了一场全团的刺杀对抗。一连对二连，用裹着棉布的木枪，在操场上划出一片场地，真刀真枪地较量。
张大彪亲自带队，一连的新兵们嗷嗷叫着冲了上去，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拼劲十足，像一群下山的猛虎。沈泉则指挥二连稳扎稳打，队形保持得很好，互相掩护，进退有序。
场面上打得热火朝天，木枪碰撞的 “砰砰” 声、喊杀声、叫好声此起彼伏。李云龙站在土坡上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团长，您看，弟兄们进步多了！” 张大彪兴奋地喊道，眼里闪着光。
“还不够。” 李云龙摇摇头，“跟真正的鬼子比，还差得远。但这股子劲头，对了。” 他看向沈泉，“老沈，你那边的配合不错，但冲劲差点，得让他们再野一点。”
沈泉点头：“团长说得是，回头我跟弟兄们说说，让他们放开手脚。”
对抗结束后，李云龙把全团集合起来，站在队伍前面，声音洪亮：“弟兄们！这半个月的训练，你们的进步，老子看在眼里！不错！有股子兵味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或沧桑的面孔：“但别骄傲！这只是开始！鬼子比你们想象的要狠，要狡猾！咱们要想活下去，要想多杀鬼子，就得比他们更狠，更能打！”
“训练苦不苦？”
“苦！” 回答声虽然不够整齐，但足够响亮。
“苦就对了！” 李云龙吼道，“现在多吃一分苦，战场上就少流一滴血！老子告诉你们，等开春，咱们就去找鬼子练练手，让他们尝尝咱们新一团的厉害！”
“杀鬼子！杀鬼子！” 喊杀声像潮水一样涌起，在小王庄的上空回荡，震得树上的残雪簌簌落下。
李云龙看着眼前这群嗷嗷叫的战士，心中涌起一股豪情。这就是他的兵，一群从泥土里刨出来的庄稼汉，一群被战火逼上梁山的好汉，正在他的手里，被锻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林骁身上，这小子在刚才的对抗中表现最亮眼，一个人放倒了三个，动作快得像一阵风。林骁感受到团长的目光，挺了挺胸，眼中燃烧着火焰。
李云龙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熔炉已经烧旺，生铁正在变硬，用不了多久，这把淬炼而成的钢刀，就要在抗日的战场上，劈开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