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像泼墨般浸透了晋东南的群山,将小王庄包裹在一片沉寂之中。村口,八百多条精壮汉子如蛰伏的猛兽,悄无声息地集结。
马蹄裹着破布,军靴踏在碎石上,只余下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李云龙叼着那根磨得油亮的旱烟杆,微弱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映照着他沉静如渊的脸庞。
“团长,根据内线情报最后确认!”小五如同狸猫般窜到李云龙跟前,声音压得极低,“鬼子运输队明日(下午一点四十五分)准时进入黑石峡!落马坡据点的伪军傍晚换岗,无异常!”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李云龙“嗯”了一声,沉稳地磕了磕烟灰:“沈泉,二营为先锋,凌晨五点前必须卡死黑石峡南北出口!五连守南出口,四连守北入口! 告诉王成柱,迫击炮给我架在峡谷中段那个天然石台上,炮口要能覆盖整个峡谷!没老子命令,一颗炮弹都不许动!”
“是!保证卡死出口!”沈泉的眼镜片在微弱的星光下反射出冷静的光,他转身,二营的战士们如同融入夜色的溪流,迅速消失在通往黑石峡的山道中。
“张大彪,一营跟我走!”李云龙“唰”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冰冷的金属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芒,“王根生!带上你的投弹组,跟紧了!把胳膊给老子抡圆了,手榴弹就是你们的杀敌令箭!”
“团长放心!指哪打哪!”王根生用力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手榴弹袋,身后三十多名精挑细选、膀大腰圆的新兵,每人揣着四颗沉甸甸的边区造,眼神里既有紧张,更有灼热的渴望。
队伍化作一条无声的黑蛇,在崎岖的山路上蜿蜒潜行。王喜奎带着他那支装备精良的神枪手班走在最前方,他们背负着缴获的三八式步枪,脚力惊人,如同山间的幽灵,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林莽深处。
三营挑选出的二百名新兵紧随队尾,王怀保提着根结实的木棍压阵,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队伍,不时低声呵斥:“跟上!脚下稳点!想拿真枪,就得有拿枪的本事和命!”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队伍终于抵达黑石峡入口。李云龙扒开崖壁旁茂密的酸枣丛向下望去。峡谷内,尚未散尽的晨雾如轻纱般弥漫,那条唯一的土路像一条灰白的带子,蜿蜒曲折地伸向深处那个被称为“落凤坡”的险峻拐弯。王喜奎早已带人做好了标记——石缝里插着不易察觉的枯枝是狙击位,凹陷的石壁前堆砌着天然的掩体石块,那是为机枪预留的阵地。
“各就各位!给老子藏严实了!”李云龙低声下令。一营(一连、二连、三连)的战士们如同壁虎,敏捷地贴着陡峭的崖壁向下滑落,绑腿摩擦着粗糙的岩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根生则带着他的投弹组精锐,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落凤坡”正上方一块突出的巨石平台上。这里离谷底的土路不过两丈高,视野极佳,能清晰地俯瞰弯道前后的动静。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烈日当空,峡谷里的雾气早已散尽,岩石被晒得滚烫。李云龙背靠着一块巨大的青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谷口方向。张大彪、沈泉、王怀保三人伏在他身边,气氛凝重。
忽然,通往谷口方向的崖壁上传来一阵急促而轻微的碎石滚落声!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猿猴般攀援而下,正是提前前出侦察的林骁!他脸上沾满尘土和汗水,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带着一丝惊急。
“团长!情况有变!”林骁几乎是扑到李云龙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急促,“鬼子运输小队五十人,押车的伪军约四十人,距离谷口只有不到三里地了!
但是……”他喘了口气,指着来路方向,“在他们后面大约四里地,发现一支鬼子中队!人数约一百八十人,装备精良,行进速度很快!不清楚他们是提前得到了风声,还是正常的部队调动!”
“什么?!”张大彪低吼一声,脸色瞬间变了,“后面还跟着一个中队?一百八十多鬼子加上伪军,近三百号人!咱们……咱们吃得下吗?”他看向李云龙,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担忧。沈泉和王怀保也猛地看向团长,等待他的决断。峡谷两侧的气氛骤然紧绷到了极点。
李云龙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他猛地吸了一口烟,火星急促地亮了一下,随即被他狠狠摁灭在石头上。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身边三位营长焦急的脸,扫过峡谷两侧严阵以待的战士们,扫过那险峻的地形,最后定格在谷口方向。
“打!”李云龙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到嘴的肥肉,还能让它飞了?!鬼子分成了两截,这是天赐良机!运输队以为后面跟着靠山,必然松懈!咱们就趁他麻痹,给他来个快刀斩乱麻!沈泉!”
“到!”
“命令你的四连,立刻前出到谷口最北端狭窄处! 依托有利地形,在全团歼灭鬼子运输小队战斗开始之后,迅速合围堵住缺口。
任务只有一个:死死堵住后面那个鬼子中队至少半个小时! 给老子钉在那里,一步也不许退!就算打到最后一个人,也要给主力争取时间!明白吗?”
“明白!人在阵地在!保证钉死他们半小时!”沈泉挺直腰板,语气决绝,转身立刻去部署四连。
李云龙语速更快,如同连珠炮:
“张大彪!你的一营主力(一连、二连、三连)!沈泉,把你的二营五连(立刻从南出口调回来!)、六连! 加上团直属的所有重火力——王成柱的炮排(一门82迫+七具掷弹筒)、冯瘸子的重机枪排(三挺马克沁)、还有全团能调集的轻机枪六挺(捷克式、歪把子、去除四连的二挺)!
全部给我集中起来,埋伏在‘落凤坡’两侧崖壁和峡谷中段! 等运输队一进伏击圈,给老子用最猛烈的火力招呼!老子不要活口,只求最快速度把这九十多号敌人给老子碾碎!炮弹管够!子弹管够!五分钟之内,必须解决战斗!”
“是!碾碎他们!”张大彪眼中爆发出凶悍的光芒。沈泉也立刻安排通讯员去调五连归建。
“王怀保!你的三营二百人,战斗打响后,不要参与正面攻击!给我组成搬运队,埋伏在峡谷两侧!
运输队一被歼灭,立刻冲下去打扫战场!动作要快!抢运所有武器弹药!尤其是那八辆大车上的东西!老子不管它是什么,一根毛也不许留给后面的鬼子!运完立刻从北口撤退路线走!”
“是!保证一根毛都不留!”王怀保大声领命。
“王根生!王喜奎!”李云龙看向平台上的两人。
“在!”两人立刻回应。
“投弹组,战斗一开始,就给老子把手榴弹往鬼子军官堆里、往他们的歪把子机枪上砸!砸准!砸狠!打掉他们的指挥和火力点!”
“神枪手班,提前就位!专打鬼子军官、旗手、机枪手!废掉他们的眼睛和爪子!”
“小五、小六、林骁!侦察排剩下的兄弟,配合沈泉的四连,在谷口两侧高地警戒,发现鬼子中队靠近,立刻预警!”
李云龙一口气部署完毕,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
“都听清楚了?这是硬仗!运输队是块肥肉,后面跟着的是头饿狼!咱们要一口吞下肥肉,再干掉饿狼!能不能给三营那几百号兄弟换来真家伙,能不能让旅长瞧瞧咱新一团的本事,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
记住,动作要快!下手要狠!以雷霆之势,先灭其前锋!谁要是怂了、慢了、坏了事,军法从事!有没有信心?!”
“有!!!” 压抑而充满杀气的低吼声在峡谷两侧的崖壁间回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张大彪、沈泉(部署完四连后)、王怀保立刻转身,如同离弦之箭般奔向各自的战斗位置。紧张的气氛被决死的战意取代。
沈泉的四连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迅速扑向谷口北端狭窄处,去合拢那个致命的缺口,构筑阻击日寇援军的生死线。而一张针对日军运输小队的死亡之网,也在黑石峡中段悄然收紧。
峡谷中段,“落凤坡”附近,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张大彪指挥着一营主力(一连、二连、三连)和刚刚归建的沈泉二营五连、六连,悄无声息地重新调整了伏击位置。
王成柱带着炮排的战士,小心翼翼地将那门珍贵的82迫击炮和七具掷弹筒架设在预定的石台上,炮口森然指向峡谷下方。冯瘸子指挥着重机枪排,将三挺马克沁重机枪分别布置在几个视野良好、射界覆盖谷底道路的天然石穴里,沉重的枪身泛着冷光。
轻机枪手们则散开在崖壁的各个射击孔位后,枪口下压。王根生的投弹组趴在最前沿的平台上,手榴弹的后盖已经拧开,导火索拉环套在手指上,眼睛死死盯着谷口方向。王喜奎的神枪手们则像钉子般楔入了更高处的石缝,枪管在伪装下纹丝不动。
李云龙伏在“落凤坡”上方一块巨石后,目光如同鹰隼,紧紧盯着峡谷入口。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谷口传来了清晰的马蹄声、车轮碾压地面的吱呀声,还有鬼子兵皮靴踏地的沉重步伐和伪军懒散的吆喝声。
来了!运输队!
八辆胶轮大车,在伪军马鞭的驱赶下,晃晃悠悠地驶入峡口。车上盖着严实的篷布,车辙印深陷。
押运的五十名鬼子兵紧随其后,队列虽不算特别严密,但眼神警惕,领头的少尉骑在马上,不时用望远镜扫视两侧崖壁。四十来个伪军则明显松懈许多,有的甚至叼着烟卷,东张西望。
运输队毫无察觉地驶向死亡陷阱——落凤坡大拐弯。
就在领头的马车即将拐过弯道,整个运输队暴露在伏击火力网下的瞬间!
李云龙眼中寒光爆射,猛地举起驳壳枪,对着天空——
“打!!!”
“砰!” 清脆的枪声如同惊雷,撕破了峡谷的宁静!
“扔!” 王根生几乎在同一时间嘶吼出声!平台上的投弹手们早已蓄势待发,三十多颗边区造手榴弹被他们用尽全身力气,抡圆了胳膊,朝着峡谷中央,朝着鬼子最密集、机枪位置所在的地方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轰隆!轰隆——!!!”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连成一片,如同地动山摇!火光与硝烟瞬间吞噬了峡谷中央!最前面的两辆大车被巨大的冲击波直接掀翻,沉重的木箱滚落一地,篷布撕裂,崭新的三八式步枪和成箱的子弹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骑在马上的鬼子少尉连人带马被炸飞出去,血肉模糊!两挺架在车上的歪把子轻机枪连同射手一起被炸成了零件!
然而,日军的反应也极其迅速!
“敌袭!隐蔽!反击!后面就是中队!”一个军曹的嘶吼声穿透爆炸的余音!幸存的鬼子兵展现出了惊人的战斗素养和顽强的意志。他们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打懵,反而因为知道强大的援军就在身后而爆发出拼死一搏的凶悍!
“机枪!快!架起来!” 几个鬼子兵不顾伤亡,扑向被炸翻的车辆残骸和滚落的弹药箱,试图建立临时掩体。一名军曹拖着受伤的腿,硬是将一挺歪把子从尸体下拉出,架在滚落的木箱上。
“掷弹筒!目标崖壁!” 另一个伍长指挥着几名士兵,冒着弹雨寻找发射位置。
“顶住!增援马上就到!” 绝望的吼叫声在幸存的鬼子兵中此起彼伏。他们依托翻倒的大车、散落的物资箱、甚至是同伴的尸体,迅速组织起抵抗火力点!
步枪子弹开始零星但精准地射向崖壁上暴露的火力点。一枚掷弹筒的榴弹呼啸着砸在冯瘸子一挺重机枪附近的崖壁上,碎石飞溅,机枪手被震得一个趔趄。
伪军则乱作一团,有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有的则被鬼子的凶悍感染,也跟着胡乱开枪。
“哒哒哒哒——!!!”
“咚咚咚咚——!!!”
崖壁两侧的新一团火力如同火山喷发!三挺马克沁重机枪喷吐出长达半米的恐怖火舌,密集的重机枪子弹如同钢铁风暴般扫向顽强抵抗的敌群!
子弹打在车体、岩石上迸溅出密集的火星,人体如同被重锤击中般倒下!捷克式、歪把子轻机枪的短点射声如同爆豆,死死压制住鬼子冒头的火力点!
王成柱的炮排也发威了,“通!通!”迫击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精准砸入敌群,将刚刚组织起来的掷弹筒小组炸上了天,掷弹筒的榴弹也在近距离不断炸开,掀起阵阵血雨腥风!
“砰砰砰!” 王喜奎的神枪手们冷静地点名,那个架设机枪的军曹脑袋猛地向后一仰,歪把子瞬间哑火。指挥掷弹筒的伍长也被一颗子弹精准贯穿了钢盔。试图组织反击的鬼子兵,只要一露头,往往就被神枪手或机枪火力点掉!
“冲啊!杀鬼子!速战速决!” 张大彪怒吼着,第一个从掩体后跃出,端着上好刺刀的步枪,如同猛虎下山般扑向峡谷!
他深知,每拖延一秒,谷口的四连压力就大一分!一营(一连、二连、三连)、二营(五连、六连)的战士们紧随其后,如同决堤的洪流,怒吼着冲下崖壁,冲进硝烟弥漫的谷底!刺刀见红,枪托猛砸!
谷底的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残余的鬼子兵依托掩体拼死抵抗,刺刀格斗的撞击声、怒吼声、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几个鬼子兵背靠背结成小阵,刺刀凶狠地捅刺,嘴里狂喊着:“天照大神保佑!中队就在后面!杀啊!” 一名新一团战士被刺刀捅中,旁边的战友怒吼着用枪托狠狠砸碎了鬼子的脑袋。伪军大部分已经跪地投降,少数顽固分子被迅速解决。
整个歼灭战异常激烈,日军运输小队在“援军近在咫尺”的信念支撑下,爆发出了远超寻常的战斗力,给冲锋的新一团战士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新一团凭借绝对优势的兵力、火力以及李云龙“雷霆一击”的决心,硬是顶着伤亡,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过去!
不到十分钟,但感觉异常漫长的激烈战斗终于结束!峡谷中央一片狼藉,硝烟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
运输队的八辆大车东倒西歪,崭新的武器弹药散落一地,其中一辆大车被点燃,熊熊燃烧。幸存的鬼子兵全部变成了尸体,伪军俘虏被集中看押。
“报告团长!运输队解决完毕!无一漏网!但鬼子反抗极其顽强!”张大彪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物,大声吼道,他的胳膊上也被刺刀划开了一道口子。
李云龙站在高处,目光如电,谷口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已经如同爆豆般密集,甚至能听到日军九二式重机枪特有的“啄木鸟”声!显然,沈泉的四连已经和日军援兵接上了火,战斗异常残酷!
“王怀保!少部分人看押俘虏,剩下人立刻打扫战场!” 李云龙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张大彪!沈泉!一营、二营(五连、六连)、团直属重火力(炮排、重机枪排、轻机枪手),立刻按预定方案,向谷口方向两翼运动!准备接应沈泉的四连,给老子狠狠揍他娘的鬼子援兵!动作快!”
“是!” “明白!” 张大彪和沈泉齐声应道,没有丝毫犹豫。战士们顾不得喘息,迅速收拢队伍,检查武器弹药,在各自营连长的带领下,如同两股铁流,沿着峡谷两侧的崖壁,快速向谷口方向扑去!王成柱的炮排也迅速收起迫击炮和掷弹筒,扛着弹药箱紧随队伍。
“王根生!王喜奎!带上你们的人,跟上主力,支援谷口战斗!”
“是!” 两人立刻带着投弹组和神枪手班跟上。
“是!保证一根毛都不留!” 王怀保早已按捺不住,带着三营二百名新兵如同猛虎出闸,从北侧出口附近冲了下来。他们像疯了一样扑向那几辆翻倒的大车和散落的木箱。
“枪!好多枪!”“子弹!都是子弹!”“还有掷弹筒!”新兵们狂喜地吼叫着,但动作比任何时候都麻利。他们深知,谷口兄弟在用命争取时间!
两人一组,三人一伙,抬起沉重的弹药箱、扛起成捆的崭新三八式步枪,甚至合力去抬那些沉重的木箱(里面可能是炮弹或重武器零件),不顾流弹的危险,拼命地往北口撤退的小道上搬运。二柱子扛着一箱沉甸甸的子弹,脸憋得通红,脚下却跑得飞快,恨不得多长两条腿。
峡谷中段,只剩下硝烟、尸体、燃烧的车辆和忙碌搬运的身影。而谷口方向的枪炮声,却如同催命的战鼓,一声紧过一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近!
那震天的喊杀声和爆炸声,清晰地昭示着,一场关乎整个伏击战成败、更为惨烈的阻击战,正在黑石峡的咽喉要道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