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小六、林骁带着侦察排精挑细选的九个老兵,如同九滴墨汁融入浓稠的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小王庄。新一团的练兵场依旧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但团部窑洞里的空气却日益凝固。
李云龙踱步的频率越来越高,烟锅子里劣质烟丝燃烧的青烟几乎没断过,目光一次次扫过沈泉地图上那代表侦察方向的、指向平远县与阳泉之间广袤区域的箭头。
坂田联队这把悬顶之剑的阴影,与新兵亟待实战淬火的紧迫感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九天深夜,残月西沉,万籁俱寂。村口放哨的战士刚换岗不久,耳廓微动,捕捉到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狸猫踏过枯叶的窸窣声。几条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的黑影,裹挟着夜露和泥土的气息,从村外土坎下鬼魅般冒了出来。
正是小五、小六、林骁一行!十二个人浑身泥泞,脸上炭灰涂抹,只余一双双布满血丝却精光四射的眼睛,透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压抑不住的灼热。
“团长!查清楚了!”小六子人未进门,嘶哑低沉的声音已挤了进来,带着一股发现猎物的兴奋,“营口镇!肥羊!还有…四张‘网’!”
窑洞里的油灯骤然拨亮。李云龙、沈泉、张大彪、王怀保瞬间围拢。虎子递上水壶。小五小六林骁接过猛灌几口,喉结滚动,长长吁出带着土腥味的浊气。
“说!先说那四张网!”李云龙声音压得极低,却像绷紧的弓弦,新添的据点如同毒蛇,直接威胁着小王庄的生存空间。
小五抹了把脸,从贴身的油布里掏出小本子摊开,手指精准点向地图上小王庄四周新增的四个狰狞红点,语速飞快而清晰:
“东线(平远-榆社方向):野骨岭据点!”他指向小王庄以东约四十里一处突兀的山梁,“扼守平榆公路咽喉。刚修成! 砖石主炮楼一座,高约五丈(15米),两层射孔,顶有了望台。附属土木碉堡两座,形成交叉火力。
驻军:日军一个小队(55人),伪军一个排(30人)。装备:炮楼顶架九二式重机枪一挺!碉堡各配歪把子一挺!鬼子警惕性中上,巡逻频密。油水:中等(守备物资),风险:高(视野开阔,火力强)!”
“南线(平远-潞城方向):黑石沟据点!”小五手指南移,点在一处沟壑纵横之地,“卡住通往潞城的要道。土木结构主炮楼一座,较矮。 周边拉铁丝网,挖有壕沟(未灌水)。
驻军:纯伪军! 黄协军一个加强连(约120人)。装备: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在炮楼顶,一挺在入口工事),步枪多为汉阳造。警惕性:极低! 白天尚可,入夜后哨兵懈怠,常聚赌、喝酒。
油水:中等偏下(生活物资为主),风险:低(伪军战力差,地形利伏击)!”
“西线(平远-河源方向):老鸦砬子据点!”小五指向靠近358团防区的西面,一处形似乌鸦嘴的险峻山崖,“位置刁钻,紧贴楚云飞防区边缘。
坚固砖石炮楼一座,三层,带地下室。 配有探照灯(夜间开启扫视我方可能渗透区域)。驻军:日军一个分队(15人),伪军一个连(80人)。
装备:炮楼顶九二式重机枪一挺!日军分队配歪把子两挺、掷弹筒一具!警惕性:极高! 尤其防范我方,与对面358团阵地常有冷枪对峙。
油水:中上(弹药、药品),风险:顶格(火力强,警惕高,易引发358团误会)!” 林骁在一旁冷冷补充:“我们潜伏点对面,确实看到358团至少一个排的警戒哨,枪口始终对着老鸦砬子,也对着我们可能活动的区域!”
“北线(平远-辽县方向,玉龙谷后方):断龙背据点!”小五的手指最后重重顿在小王庄以北偏西、靠近玉龙谷后路的一个隘口,“这是插在咱腰眼上的刀子! 刚建成! 位置极其险要,卡死了玉龙谷秘径的后撤通道和另一条通往辽县的山路。
砖石主炮楼一座,附属两个地堡。 驻军:日军两个分队(30人),伪军一个排(30人)。装备:炮楼顶九二式重机枪一挺!地堡各配歪把子一挺!日军分队有掷弹筒两具!
警惕性:最高! 日夜巡逻不断,工事坚固,视野开阔。油水:中等(军需),风险:顶格(地形不利进攻,扼守要冲)!”
窑洞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四个新据点如同四只毒蜘蛛,将小王庄紧紧缠绕在囚笼中央!张大彪和王怀保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响。沈泉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四个红点间快速移动,计算着相互距离和火力覆盖范围。
李云龙的眼神冰冷如刀锋,扫过地图上新添的毒瘤,最后定格在小五脸上:“还有没有!”
小六子立刻接上,声音带着发现猎物的灼热:“团长!营口镇!肥得流油! 辽县北边,阳泉南边,正好卡在中间!离咱们这儿,绕山路一百四十里!”
他指着本子上营口镇的草图,语速加快:
“驻军:伪军!黄协军混成第八旅下辖的‘独立团’! 实打实就六百五十人左右! 对外吹嘘一个团,呸!我们在镇外乱坟岗猫了五天,数得清清楚楚!”
“装备: 步枪: 汉阳造占大半,少数晋造三八式。轻机枪: 六挺! 捷克式两挺,歪把子四挺! 分别架在镇子东、西两个门楼和镇公所旁边两个小炮楼里。
重机枪?掷弹筒? 暂时没看到,也可能藏起来了! 弹药库就在镇公所后院粮仓,门口堆点沙包,哨兵稀松!”
“兵? 站岗的抱着枪打盹儿!巡逻的叼着烟卷吊儿郎当!听他们当官的训话,就一句‘混口皇军饭吃’!士气?屁都没有! 团长黄德彪,外号‘黄鼠狼’,天天晚上钻镇西头姘头家,不到日上三竿不起炕!”
“防御? 土围子! 墙就他妈三四米高!年久失修,豁口不少,用破木头烂砖头堵着。四个角小炮楼,修得马虎。护城河?早干了,臭水沟!
晚上,除了门楼炮楼有点亮,其他地方乌漆嘛黑! 哨兵?上半夜凑合,过了子时(午夜),跟瘟鸡似的! 我们摸到墙根底下,听上头打呼噜听得真真儿的!”
“位置靠山? 离阳泉的鬼子主力,足足八十里地! 中间全是七拐八绕的山沟、土梁子!路况极差! 汽车根本进不来!骡马都费劲!
鬼子大队人马想从阳泉增援过来,玩命跑,没十多个小时)绝对到不了!援军 必经老虎口那一段,窄得只容两人并行,一边是深沟!
林骁补充道:“阳泉方向,坂田联队动静不小。大批物资运进运出,主要是弹药和给养。巡逻队和侦察骑兵活动范围明显扩大,最近一次出现在距离阳泉百里外的李家坡,距我们直线已不足两百里。像是在为大规模行动做准备! 暂时没发现其炮兵阵地前移的确切迹象。”
窑洞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又瞬间被更浓重的杀气填满。张大彪和王怀保的目光死死钉在营口镇上,六百五十条枪、六挺机枪、一个弹药库的诱惑力,在四面据点围困的压抑下显得格外巨大。沈泉的手指则反复在“老虎口”的位置画着圈,计算着阻援的可行性。
李云龙(杨毅)的目光锐利如鹰,反复审视着小五本子上营口镇的简陋草图,那低矮的土墙、稀疏的火力点、懈怠的哨兵,以及那条标注着“阳泉—营口镇—八十里—山路崎岖—增援需十个小时”的生命线。
他再扫过地图上那四个新添的、如同毒牙般的据点,尤其是扼守玉龙谷后路的“断龙背”和西线紧贴楚云飞的“老鸦砬子”,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中升腾,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战意取代。
“他娘的!好一个囚笼!四颗钉子想锁死老子?”他嘴角咧开一个凶悍的弧度,手指却如铁钉般狠狠凿进地图上“营口镇”的位置,“六百五十条枪…六挺机枪…一个弹药库…土墙矮得跟门槛似的…哨兵半夜打呼噜…离阳泉鬼子八十里山路…增援爬过来要十个小时…”
“啪!” 大手重重拍下!
“天助我也!这他娘的就是给咱全团送弹药的财神爷!更是给这狗屁囚笼的第一记耳光!”
张大彪“噌”地站起,眼冒凶光:“团长!下命令吧!一营打头阵!保证把那‘黄鼠狼’从姘头被窝里揪出来!把枪给新兵兄弟们扛回来!”
王怀保激动得声音发颤:“团长!三营的弟兄们等着呢!拿下营口镇,让那四个乌龟壳看看咱们的厉害!”
“等等!” 李云龙猛地打断,眼神锐利如刀,手指重重敲在地图“营口镇”北侧的“辽县”上,“营口镇卡在阳泉和辽县中间!阳泉的鬼子过来要十几个钟头,那辽县的鬼子呢?他们是死人吗?!辽县可是鬼子的兵站重地!”
窑洞内瞬间一静。张大彪、王怀保脸上的兴奋凝固了。沈泉镜片后的目光骤然收缩——这是一个致命的疏忽!
小五立刻反应过来,语速更快,带着后怕的庆幸:“团长英明!我们差点漏了!
辽县到营口镇,距离更近! 直线不到五十里!虽然也要翻山,但有一条鬼子整修过的骡马道!路况比阳泉那边好得多! 我们在营口镇北面山坡上,亲眼看到过从辽县方向来的骡马队给据点送给养!”
小六子紧接着补充,语气凝重:“辽县驻军是鬼子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的一个精锐步兵大队! 满编近千人! 大队部就设在辽县县城。
其前锋据点距离营口镇不四十里!如果辽县鬼子接到求援,精锐步兵轻装强行军,顺着骡马道扑过来… 最快四个小时就能兵临营口镇城下! 这比阳泉的援兵还快!”
“四个小时?!” 王怀保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发白。这意味着留给新一团攻陷、搬运、撤离的时间窗口被极大压缩,甚至可能被两面夹击!
沈泉立刻俯身在地图上比划,语速飞快地计算:“阳泉援兵需十小时,辽县援兵最快四小时… 但关键在于,营口镇的伪军只要发出求援电报,辽县和阳泉的鬼子会同时收到! 辽县的鬼子必定先到!老虎口只能挡住阳泉方向!”
窑洞里的气氛瞬间从发现猎物的灼热跌入冰点。营口镇这块“肥肉”瞬间变成了一个可能夹住新一团咽喉的恐怖陷阱!张大彪和王怀保看向李云龙,眼神里充满了焦虑。
李云龙(杨毅)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死死盯着地图上营口镇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来,但那双眼睛深处,属于现代特种兵的精密计算能力和原身的悍勇狠劲正在疯狂碰撞、融合!
“他娘的… 差点让‘黄鼠狼’把咱们坑进鬼门关!”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爆射出更加凌厉、近乎疯狂的光芒,“肥肉还是肥肉!但吃法得改! 时间!时间就是命!”
沈泉保持冷静,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团长,时间窗口和阻援是关键。阳泉增援虽慢,但十个小时是极限。作战必须选在敌最松懈时——凌晨!老虎口的阻击必须万无一失,”
“老沈说到根子上了!”李云龙眼中精光暴涨,“打,就要快如闪电,狠如雷霆!选准时机,一刀毙命!绝不拖泥带水!”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上的铅笔都跳了起来,“小五子!营口镇至辽县中间这片儿,有没有适合打阻击的地形?给老子指出来!”
一直安静站在角落待命的侦察排长小五子闻声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干脆利落:“报告团长!有!离营口镇北边儿大约十里地,道路一侧,有座青丘山!这山位置好,坡度够陡,居高临下卡着大路,视野开阔,林子也密,是个扎口袋、打阻击的上好阵地!”
李云龙目光如电,扫向小五子指出的位置,嘴角咧开一丝狞笑:“好!好地方!就是它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新的作战计划如同爆豆般砸出,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的意志和争分夺秒的急迫:
“核心:闪电战!必须抢在辽县鬼子援兵抵达前,完成战斗、搬运、撤离!目标时间:四小时)内结束一切!”
“主攻(张大彪一营)明晚(后天凌晨)十二点整! 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要求:一小时内,必须彻底控制镇公所,瘫痪指挥系统!二小时内,肃清镇内有组织抵抗!
赵铁牛的一连,摸进去后第一件事,先给老子找到电话线,掐断!找到电台(如果有),炸掉!绝不能让‘黄鼠狼’把求援电报完整发出去! 王成柱的炮和掷弹筒,战斗一打响,优先覆盖可能存放通讯设备的房间和伪军团部!”
“助攻与搬运(王怀保三营)! 时间就是枪弹! 一营控制镇公所后,三营必须像洪水一样涌进去! 不要等肃清所有残敌!以连排为单位,在火力掩护下,直扑弹药库和已知的机枪存放点!
搬!用最快的速度搬! 优先顺序:机枪 > 步枪 > 成箱弹药 > 散装弹药\/粮食! (二小时)内,必须完成主要物资搬运并开始撤离! 告诉新兵蛋子,拿枪,手脚就得比兔子还快!掉队的,搬不动的,枪就留给后面的鬼子!”
炮兵排王成柱:
一门82迫击炮及六具掷弹筒,随一营主力行动;
其余六具掷弹筒,随二营行动。
王喜奎神枪手组:主力随一营行动;另选五名好手随二营作战,专打伪军及日军军官;机枪手负责压制敌火力点。
“阻援部署!” 李云龙的目光如利剑般刺向沈泉,“沈泉!你的担子最重! 二营必须一分为二!”
“第一部: 二营、五连、连长吴老歪、携带王成柱炮排2具掷弹筒、王喜奎神枪手班2人,死守老虎口!阻击阳泉方向可能之援兵!如果日军援军提前到达 必须保证总攻开始后至少六小时!不能过去一个鬼子毛!”如果没有援军按计划撤离!
“第二部沈泉指挥四连长(周大眼): 二营六连(连长郑铁头)! 携带全营剩余的轻重机枪(马克沁、捷克式、歪把子),以及王喜奎神枪手班另外三人!和炮排四具掷弹筒;
任务:前出至营口镇以北十里,骡马道必经之险地——‘青丘山’!” 李云龙的手指狠狠戳在地图上辽县至营口镇路线的一个险要山地,一侧是陡崖! 你们要在辽县鬼子援兵抵达前,抢占制高点,利用地形,给老子打一场坚决的阻击战!
目标:不惜一切代价,迟滞辽县援兵至少两个小时)! 为营口镇主力的搬运和撤离争取最关键的时间! 记住,是迟滞,不是死守! 利用神枪手冷枪狙杀军官、掷弹兵,用机枪封锁狭窄路段,用预设障碍(落石、伐木)堵塞道路!拖够时间,立刻利用山涧小路交替掩护撤离!绝不能被鬼子咬住!”
“侦察与引导(小五小六林骁): 任务加重! 林骁! 你带两人,立刻出发,连夜赶往青丘山! 详细勘察地形,寻找最佳阻击阵地和预设障碍点,为沈泉提供最精确的情报和引导!
小五小六! 你们任务不变,引导主攻和搬运,但必须额外留意北面动静! 一旦发现辽县方向有异常(如提前出现侦察兵或小股部队),立刻向沈泉部和团部预警!”
李云龙环视众人,声音沉如闷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一仗,风险翻倍!但收益也翻倍! 打的就是时间差!打的就是咱们的速度和狠劲! 辽县的鬼子快,咱们要比他们更快! 四小时,是死线! 张大彪、王怀保,你们只有四个小时! 沈泉、周大眼、吴老歪、郑铁头,你们要为兄弟抢出这两个小时阻击时间!”
一营三营按计划完成任务之后,打一发红色信号弹。所有部队有序撤离。
“告诉所有弟兄! 这一仗,是为了咱们新一团能活下去!是为了砸碎鬼子的囚笼! 谁他娘的腿软了,手慢了,耽误了时间,老子第一个毙了他! 听清楚没有?!”
“清楚!保证完成任务!” 压抑却无比坚定的吼声在窑洞里炸响!张大彪、王怀保眼中是拼命的狠厉;沈泉目光沉静,已在心中飞速推演分兵阻援的每一个细节;周大眼等几个连长挺起胸膛,眼中燃烧着独当一面的战意;小五小六林骁更是如同即将离弦的箭!
“行动!” 李云龙大手狠狠劈下!
沈泉、周大眼带着二营骨干,如同旋风般冲出窑洞,他们要在天亮前分别赶到一百多里外的老虎口和青丘山!
小五小六林骁也顾不上休息,立刻分头准备,林骁的小组率先消失在北方的夜色中。
张大彪、王怀保大步流星返回营地,压抑的动员和最后的临战准备在黑暗中紧锣密鼓地进行。时间,成了悬在新一团头顶最锋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他们,必须在它落下之前,完成这场与死神赛跑的虎口夺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