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前,赵家沟。
凛冽的寒风卷过黑黢黢的山梁,发出呜咽般的嘶鸣。新一团主力一千一百余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庞大兽群,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预定伏击区域。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泥土和草木根茎被斩断的辛辣气息。
侦察排和工兵排提前挖好的基础工事轮廓,在微弱的星光下隐约可见,如同大地裂开的伤疤。
“动作快!加固!伪装!”李云龙低沉嘶哑的吼声在两侧高地间回荡,压过风声。他的身影在各处工事间穿梭,像一头焦躁的豹子。“柱子!炮位顶盖再加两层木头!铺厚土!鬼子那92炮不是闹着玩的!”
“大彪!左边那个重机枪掩体往前挪五步!视野更好!给老子用树枝盖严实!”
“沈泉!右翼的投弹组隐蔽点再深挖!离官道太近,小心鬼子的火力侦察!”
铁锹和镐头与冻土、岩石碰撞的闷响此起彼伏,战士们挥汗如雨,将简易的掩体迅速加固、拓宽、加深。新兵在老兵的低声喝骂和示范下,笨拙却拼尽全力地挥动着工具。
时间紧迫,每一铲土都关乎性命。重机枪被小心地抬进新构筑的掩体,冰冷的枪管在夜色中泛着幽光。掷弹筒手在分配弹药,将一枚枚沉甸甸的榴弹从木箱中取出,整齐码放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王成柱带着他的炮排骨干,在侦察排提前选好并加固过的炮位上,紧张地调试着那门宝贵的82毫米迫击炮和90毫米迫击炮的炮架角度,反复校准。炮弹箱被小心地放在挖好的避弹坑里,盖上防潮布。
就在这片紧张忙碌、汗水与泥土混合的肃杀气氛中,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从侧后方的山坡传来,伴随着几声咳嗽。两名新一团哨兵警惕地持枪上前,低喝:“口令!”
“晋绥。”一个刻意保持平稳的声音回答。
哨兵闪开,358团参谋长方立功的身影出现在李云龙面前。他依旧穿着笔挺的呢子军装,披着呢子大衣,只是脚下沾了些泥泞,脸上带着长途夜行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审视的意味扫过正在奋力挖掘工事的新一团战士。他身后跟着两名挎着冲锋枪的警卫。
“李团长,”方立功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李云龙耳中,“楚团座命我前来,再次确认贵部阻击部署。我部将于凌晨一点整,准时向老鸦砬子据点发起总攻。”
李云龙停下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挤出点笑容:“方参谋长辛苦了!放心,我李云龙吐口唾沫就是个钉!河源的鬼子,包在我身上!一个也甭想过去给你们添乱!”
方立功的目光扫过那些挥汗如雨、装备简陋的士兵,尤其在那些紧张得动作都有些僵硬的新兵脸上停留片刻,嘴角牵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语气平稳却带着一根无形的刺:“李团长治军,果然雷厉风行。只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显得格外“诚恳”,“老鸦砬子据点的鬼子,比预想的要棘手些。工事异常坚固,火力点配置刁钻。若贵部阻击压力过大,或觉力有不逮,还请李团长务必……提前告知。”
他特意加重了“提前告知”四个字,目光直视李云龙,“楚团座说了,战场瞬息万变,贵你我两军,贵在坦诚。若有变数,我部也好……留出必要时间,进行战术调整,避免……不必要的损失。”
窑洞里那“白开水”的戏谑犹在耳边,此刻这“留出时间撤离”的暗示,裹着“坦诚”的外衣,比直接的嘲讽更显刻薄。
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眼底的火苗“噌”地就窜了起来。他猛地往前踏了一步,几乎顶到方立功面前,那股子浓烈的汗味和硝烟混合的气息直冲方立功的鼻腔。
“力有不逮?”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砂纸摩擦,在寂静的山谷里异常刺耳,引得附近不少战士都侧目望来。
他指着山下那条在黑暗中蜿蜒如死蛇的官道,手指几乎要戳到方立功的鼻梁骨上:“姓方的!你给老子听清楚了!也回去告诉楚云飞!老子新一团既然接了这活儿,就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干了!
河源的小鬼子,别说两个中队,就是他松井老鬼子亲自带着整个大队来,老子也把他卵黄给打出来!想从老子的防区过去?门儿都没有!让你们‘留出时间’?放你娘的屁!老子这儿只有一种时间——鬼子见阎王的时间!滚回去!等着看老子的手段!”
方立功被这劈头盖脸的粗鄙怒骂和扑面而来的凶悍气势逼得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脸色一阵青白。他教养极好,从未被人如此指着鼻子辱骂过,胸中一股郁气翻腾,却又发作不得。
他看着李云龙那双在夜色里燃烧着怒火和绝对自信的眼睛,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军帽,勉强维持住仪态,沉声道:“李团长豪气干云,方某佩服。既如此,我部按计划行动。预祝贵部……旗开得胜!”说罢,不再看李云龙,转身带着警卫,有些仓促地消失在黑暗的山坡下。
“呸!”李云龙对着方立功消失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胸膛兀自起伏,低声骂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老子今晚就让你开开眼!”
他猛地转身,对着四周投来目光的干部战士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抓紧!工事修不结实,待会儿鬼子炮弹砸下来,全他娘的变肉泥!动作快!”
时间在紧张的挖掘、伪装和检查中飞速流逝。当手表指针悄然滑过凌晨一点,西面遥远的老鸦砬子方向,如同约定好的信号,骤然爆发出密集的枪炮轰鸣!
“打起来了!”伏击阵地上,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紧。
“嗵!嗵!嗵!” 晋绥军三门迫击炮率先发言,炮弹呼啸着砸向炮楼和外围工事,爆开团团火光。
炮楼顶层指挥室,松井少尉(松井大队长的侄子)猛地推开观察窗,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狂热。他抓起电话,对着话筒清晰而急促地说道。
“河源!河源!老鸦砬子呼叫!我据点正遭受晋绥军主力猛烈攻击!敌炮火凶猛!目前工事完好!请求紧急增援!重复,请求紧急增援!” 他的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河源县城,日军独立混成第四旅团松井大队指挥部。
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值班通讯兵抓起话筒:“莫西莫西!...哈依!松井少尉!”听到对方身份,通讯兵神色一凛,立刻捂住话筒转向正对着地图沉思的松井大队长:“大队长!松井少尉急电!老鸦砬子正遭晋绥军主力猛攻,炮火凶猛!请求紧急增援!”
松井大队长霍然转身,仁丹胡微微一颤。他一把抓过话筒:“正男!报告情况!” 话筒里传来清晰的枪炮背景音和侄子冷静的复述:“...敌炮火凶猛,但工事完好!请求增援!”
“八嘎雅鹿!顶住!增援马上就到!”松井大队长厉声下令,随即对肃立的副官吼道:“命令!河源守备队第一、第三步兵中队!炮兵分队!配属皇协军第一营!立刻集结!五分钟内出发!目标老鸦砬子!全速强行军!快!”
命令如炸雷般在指挥部响起,瞬间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凄厉的哨音、军官的吼叫、士兵奔跑的脚步声、卡车引擎的轰鸣、驮马的嘶鸣响成一片!
紧接着,358团一个加强营的士兵在重机枪掩护下,如同潮水般从两个方向发起冲锋。“杀啊——!”
松井少尉放下电话,脸上露出狞笑。他对着话筒咆哮:“各火力点!目标,支那军冲锋集群!自由射击!把他们钉死在阵地前!” 他的声音尖锐,带着嗜血的兴奋。
回应358团的,是炮楼和暗堡里骤然爆发的、远超预期的凶猛火网!
“哒哒哒哒哒——!”
“哒哒哒——!”
“嗵!咻——轰!”
不仅原有的那挺九二式重机枪在疯狂扫射,炮楼中层和底层突然又喷吐出两条新的、更加狂暴的火舌!两挺新增的九二式重机枪交叉射击,泼水般的子弹瞬间将冲锋的晋绥军士兵扫倒一片!更致命的是,炮楼顶部的射击孔火光连闪!
“嗵!嗵!” 两发迫击炮弹带着独特的沉闷出膛声,划出低矮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晋绥军冲锋的散兵线和迫击炮阵地附近!
剧烈的爆炸掀起泥土和残肢,惨叫声立刻被淹没在爆音中!一门晋绥军的迫击炮被直接掀翻,炮手血肉模糊!
“八嘎!顶住!为了天皇陛下!杀光他们!”松井少尉在电话里嘶吼着,望远镜里看着晋绥军士兵在弹雨中翻滚倒下,脸上露出狞笑。
伪军连长王得贵缩在底层暗堡里,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和惨嚎,脸色煞白,握着驳壳枪的手心全是冷汗,对着手下伪军嘶声力竭地喊:“打!都给老子打!谁他妈敢后退一步,老子毙了他!” 暗堡里伪军的射击显得杂乱而稀疏。
前沿指挥所掩体里,楚云飞猛地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如铁,拳头重重砸在覆盖着泥土的掩体壁上。“情报严重失误!新增重机枪!还有迫击炮!”
炮楼上新增的火力点位置刁钻,尤其是那两门迫击炮,居高临下,射界开阔,对进攻部队和支援火力威胁极大。他预想中依靠迫击炮压制、步兵迅速突破的战术瞬间受挫。
358团士兵的军事素养在此刻显露无遗。突遭重创,前方士兵并未溃散,在军官和士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迅速就地寻找弹坑、土坎等一切可利用的掩体,匍匐或低姿跃进,同时组织精准的点射和机枪火力,顽强地压制炮楼底层的射击孔和外围暗堡。
但日军的射击异常精准狠辣,依托坚固工事,不断将试图靠近爆破的士兵点杀。攻击部队伤亡数字直线上升,推进速度如同蜗牛。
每一次组织起的冲锋,都在日军密集的火网和精准的迫击炮轰击下被打退,留下一片狼藉的尸体和伤员。炮楼如同一个浑身是刺的钢铁堡垒,不断吞噬着鲜血和生命。
楚云飞紧抿着嘴唇,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座喷吐死亡的炮楼。腕表的指针已冰冷地划过一小时!
358团士兵虽英勇,付出巨大代价拔除了外围几个暗堡,但主炮楼核心工事依旧顽固。突击队数次强攻均被凶猛火力逼退,伤亡惨重。时间正无情流逝,河源援兵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
他心中懊悔万分。战前的情报,严重低估了炮楼的防御力量,只提到有轻机枪和掷弹筒,顶多一两挺重机枪。
谁能想到鬼子竟在这里部署了整整三挺九二式重机枪,外加两门迫击炮!火力密度远超预期!正因如此,他判断仅凭团属迫击炮和步兵强攻足以拿下,为了隐蔽性和机动性,没有第一时间把笨重的山炮连调上来。
可现在,看着伤亡数字不断飙升,士兵们用血肉之躯一次次冲击着坚固的死亡堡垒,楚云飞知道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了。
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必须立刻把山炮连调上来!这是唯一能撕开这铁乌龟壳的手段!
他猛地转头,对方立功斩钉截铁地命令:“不能再拖了!立刻让山炮连上来!目标——敌主炮楼中层剩余重机枪位及顶部迫击炮位!
这是最后手段,必须轰开它!命令一连、二连,山炮一响,立刻组织左右夹击,火力全开!突击队准备强攻!”
命令迅速下达。然而,将笨重的山炮连从隐蔽的后方阵地紧急调往前沿预设炮位,绝非易事!
沉重的驮马在泥泞和弹坑间艰难跋涉,士兵们吼叫着,用肩膀顶、用绳索拉,奋力推动着陷入泥里的炮轮。
这段平时不算太远的距离,在日军不断袭来的冷枪冷炮和迫击炮弹的封锁下,变得异常漫长而凶险。不时有士兵和马匹中弹倒下,痛苦的嘶鸣和绝望的呼喊夹杂在爆炸声中。
前沿的358团士兵们知道山炮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咬紧牙关,用更加凶猛的火力试图压制炮楼上的日军射手,为炮兵兄弟争取时间。每一次日军火力点被短暂压制,运输队就拼命向前推进一段。这简直是用生命在铺路!
楚云飞在指挥所里心急如焚,望远镜的镜头死死盯着山炮连艰难行进的路线,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每一分钟的拖延,都意味着前沿阵地又有士兵倒下!腕表的指针仿佛灌了铅,沉重地指向了一小时五十五分钟!
经过这漫长而血腥的一个小时的拉锯,付出了更多掩护伤亡的代价后,晋绥军压箱底的宝贝——那两门沉重的晋造十三式山炮,才终于被连拖带拽地推到了前沿预设阵地。
` 炮手们顾不上喘息,立刻在军官的厉声催促下展开。沉重的炮管在硝烟弥漫的空气中卸下炮衣,露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军装,脸上混杂着泥土和硝烟,但动作却异常迅速而精准——测算距离,调整炮口仰角,装填沉重的炮弹。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楚云飞甚至亲自冒着流弹冲到了山炮阵地旁,用望远镜再次死死确认目标方位,声音嘶哑地低吼:“快!瞄准!给我打掉它!”
“目标!敌主炮楼中层重机枪位及顶部迫击炮位!三发急速射!放!”炮连指挥官同样嘶哑着喉咙怒吼,猛地挥下手臂。
“轰!!!”
“轰!!!”
山炮的怒吼与迫击炮的尖啸截然不同,沉闷、厚重,带着撕裂大地的力量!巨大的火球在炮楼中层和顶部猛烈炸开!砖石碎块如同暴雨般四溅!整个炮楼猛地剧烈一震!
中层一挺新增的重机枪瞬间被炸得扭曲变形,哑火了!顶部的一门迫击炮连同炮手被爆炸的冲击波掀飞,惨叫着坠落下来!
“好!”楚云飞眼中精光爆射,厉声下令:“一连、二连!左右夹击!火力全开!突击队——上!炸掉它!”
358团蓄势已久的攻击浪潮再次汹涌扑上,轻重机枪的射击声骤然提升了一个量级,形成两道交叉的火鞭,狠狠抽打着炮楼。这一次,火力更加凶猛,士兵的冲锋呐喊声带着决死的疯狂!
数支由精悍老兵组成的突击队,利用山炮轰击造成的短暂混乱和烟尘掩护,扛着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如同离弦之箭,从不同方向猛扑向炮楼基座!
--松井少尉被剧烈的爆炸震得踉跄几步,耳朵嗡嗡作响,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溅上的血点。他透过弥漫的硝烟,看到中层机枪位被炸毁的惨状,以及突击队正迅猛扑来的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惶。
“八嘎!山炮!支那军动用了山炮!”他对着电话嘶吼,声音因恐惧而变形:“河源!河源!大队长!我是松井正男!
老鸦砬子顶不住了!对方动用了山炮!我部伤亡惨重!炮楼严重受损!请求紧急战术指导!请求紧急增援!立刻增援!叔叔!救救我!立刻增援啊!”
他的声音近乎崩溃,带着哭腔,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冷静和狂傲。话筒里只传来一阵刺耳的忙音和更加猛烈的爆炸声——线路断了!
---河源县城,日军独立混成第四旅团松井大队指挥部。
松井大队长部署完增援部队出发后,正焦灼地等待前线消息。突然,通讯兵脸色煞白地再次报告:“大队长!松井少尉急电!
线路中断前...少尉报告...顶不住了!敌人动用了山炮!伤亡惨重!炮楼严重受损!请求...紧急增援!少尉的声音...非常惊恐!” 通讯兵复述着那近乎崩溃的求救,声音都在发抖。
“纳尼?!山炮?!”松井大队长如遭雷击,仁丹胡剧烈地抖动起来。侄子绝望的呼救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猛地冲到电话旁,抓起另一个备用话筒疯狂摇动:“老鸦砬子!老鸦砬子!正男!回答我!正男!” 话筒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八嘎!废物!顶住!必须顶住!”他对着死寂的话筒徒劳地咆哮,随即狠狠将话筒连同电话机一起砸在地上,木屑纷飞!
他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像一头彻底失去理智的暴怒狮子,对着指挥部内所有军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唾沫星子横飞:“命令!命令增援部队!不惜一切代价!
全速!全速前进!告诉他们!就算用身体铺路!也要在一小时内赶到老鸦砬子!救出松井少尉!否则统统切腹!快!快!快!派通讯兵去追上传令!快啊!”
整个指挥部瞬间如同被投入沸水!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出去追赶已经出发的队伍。
通往赵家沟的官道上。
一队队头戴钢盔、刺刀闪亮的日军步兵,在军官低沉的命令声中,迈着整齐而急促的步伐前进,沉重的皮靴敲打着路面。卡车引擎发出低吼,驮马喷着响鼻,驮着沉重的装备。
队伍最前方是尖兵小队,其后是黑压压的步兵主力,队伍中段,驮马牵引的92式步兵炮炮管在月光下泛着致命的寒光。炮兵分队紧随其后。伪军则乱糟糟地跟在最后面,脸上混杂着紧张和茫然。
大队出发不久,后方一骑快马疯狂追来,传令兵声嘶力竭地传达着松井大队长最新、最狂暴的命令:“大队长严令!全速!全速前进!不惜一切代价!一小时内必须抵达老鸦砬子!违令者军法从事!”
命令如同鞭子抽在日军军官背上,整个队伍的速度瞬间提升到了极限,沉重的脚步声、金属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军官的厉声催促汇成一股压抑到极点、充满疯狂杀气的钢铁洪流,滚滚向西,直扑赵家沟!
赵家沟伏击阵地上,空气凝固如冰。
所有的挖掘声、低语声都已停止。战士们蜷缩在冰冷的工事里,身体紧贴着刚挖出的、散发着泥土腥气的掩体壁,手指搭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或是死死攥着拧开了后盖的手榴弹。
汗水早已浸透单薄的棉衣,又在山风的吹拂下变得冰凉,激起一阵阵细微的战栗。恐惧如同冰冷的蛇,在新兵的心头缠绕,但老兵们沉稳的呼吸和身边沉默而坚硬的武器,带来一种奇异的支撑。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只有山风在头顶树梢呜咽,以及远处老鸦砬子方向那持续不断、如同闷雷滚动的爆炸声。
突然!
“来了!” 趴在最前沿的侦察班长林骁,压低声音,对着身后匍匐过来的传令兵急促说道。望远镜里,官道尽头的地平线上,蠕动的黑影如同巨大的蜈蚣,快速爬行而来。先头是几个快速移动的小点——日军的尖兵斥候!
传令兵立刻猫着腰,沿着交通壕飞快地向主阵地跑去。很快,李云龙身边的一个警卫员压低身子快速跑到观察口:“团长!侦察班长报告!鬼子援兵已过柳树坡!前锋尖兵约一个小队!主力距离约三里!驮马很多!有炮!行进速度极快!”
李云龙猛地抓起望远镜,伏在观察口,死死盯住官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撞击,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鼓轰鸣。
望远镜视野里,尖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动作矫健警惕,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偶尔反射冷芒。在他们身后,官道拐弯处,影影绰绰的大队人马正快速跟进,沉重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细碎声响,已经隐隐传来。
来了!终于来了!
李云龙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带着泥土硝烟味直冲肺腑,让他极度亢奋的神经稍稍冷却。他缓缓放下望远镜,右手无声地按在腰间驳壳枪冰冷的枪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环顾四周,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等待着他手中的信号枪,等待着他喉咙里即将爆发出的那声决定生死的怒吼。
整个赵家沟两侧的山峦,仿佛都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屏住了呼吸,化为一张蓄满了雷霆万钧之力的巨弓。
他微微眯起眼睛,如同锁定猎物的猛虎,目光越过那些越来越近的日军尖兵,投向官道深处那尚未完全显露的鬼子主力,投向那支被严密保护着的炮兵分队,最终,落在那座横跨沟壑、如同咽喉般关键的桥梁上。
“狗日的……进套了……” 一个近乎无声的狞笑,在他沾满尘土的脸上一闪而过。那只紧握着驳壳枪的手,缓缓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