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八路军129师师部
“师长,我是386旅陈旅长。” 旅长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激战后的沙哑与沉重,“新一团李云龙部,于苍云岭主峰阵地,阻击日军坂田联队主力,激战一天半,已完成掩护师野战医院及机关转移任务,现已按命令向于家岭方向突围,与771、772团汇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129师师长的声音平稳而有力:“部队情况怎么样?损失大吗?”
“非常大,师长。” 旅长声音低沉下去,“面对的是日军精锐甲种联队,坂田联队齐装满员近3800人,火力凶猛。新一团在绝对劣势下硬顶了一天半,寸土不让!主峰阵地反复易手,打成血葫芦了。
各营连骨干伤亡惨重,一营长张大彪负伤,二连长钱串子、二营五连长吴老歪、三营八连长冯瘸子…牺牲了。侦察排长小五子…也折在阵地上了。
具体伤亡数字还在统计,建制都还在… 但是,师长,我们给坂田联队造成的损失更大!初步估算,至少造成了坂田联队六成以上的伤亡率,毙伤敌两千四百余人!
我建议,让新一团撤到后方王家湾一带,好好休整补充,这骨头啃得太硬,元气伤得厉害。”
“李云龙呢?他怎么样?没再给我捅出什么幺蛾子吧?” 师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习惯性的“警惕”。
“嘿,说到这个李云龙,” 旅长的语气里难得透出一点欣慰和惊奇,“这次,太阳真打西边出来了!从接到死守命令,到构筑工事层层抵抗,再到最后关头执行突围命令,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一步没多走,一步没少走!
尤其是最后那一下——您猜怎么着?他愣是让炮排长王成柱,用仅剩的几发迫击炮弹,一炮端掉了把指挥部挪到前沿督战的坂田信哲!直接把这老鬼子的联队旗都轰塌了!
这成了压垮坂田联队的最后一根稻草,新一团才得以撕开口子冲出来。师长,这次李云龙,是真真正正地服从指挥,打了一场铁血硬仗!硬生生把坂田这个甲种联队打残了!”
电话那头传来另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显然是副总指挥接过了话筒:“陈旅长,你确定?李云龙这次没尥蹶子?没擅自行动?”
“老总!千真万确!” 旅长语气笃定,“战场态势瞬息万变,他能抓住坂田指挥部前移的战机,果断下令炮击斩首,这恰恰是战场指挥员该有的魄力和判断!
而且是在坚决执行上级突围命令的大框架下完成的!打得漂亮,打得解气!坂田联队长被击毙,这是板上钉钉的大功!重创其联队,更是大功一件!”
副总指挥的声音透出赞许:“好!打得好!面对强敌,敢于亮剑,指挥得当,服从命令,这才像个主力团团长的样子!
传我的命令:对386旅新一团予以通令嘉奖!嘉奖令要突出他们顽强阻击、重创强敌(毙敌两千余)、击毙敌酋的功绩!给所有参战部队树个榜样!”
“是!老总!” 旅长声音洪亮地应道。
副总指挥顿了一下,语气转为严肃:“嘉奖归嘉奖,你替我转告李云龙那小子:尾巴给我夹紧了!别刚吃了顿饱饭,闻着点肉味,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老老实实带着他的兵到王家湾休整,把伤给我养好,把兵给我练好!再敢像以前那样,刚有点成绩就翘尾巴、犯纪律,我照样撸了他!听明白没有?”
“明白!老总!您放心,这话我一定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砸到他李云龙的脑门子上!” 旅长铿锵有力地回答,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他知道,老总这话里,七分是敲打,三分是认可。
“我这就动身去王家湾一趟,新一团这次打得太惨,也太硬气,我去看看他们,把总部和师首长的关怀带过去,也把您的话当面带给李云龙。”
地点:晋中,王家湾
暮色四合,群山环抱中的王家湾渐渐被宁静笼罩。这个深藏在太行褶皱里的村庄,是八路军的堡垒村,青石垒砌的房屋依山而建,此刻家家户户都点亮了豆大的油灯,敞开了院门。村口、打谷场、甚至宽敞些的院落,都成了临时的安置点。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血腥味和疲惫的气息。呻吟声、低语声、担架落地的闷响,取代了战场上的厮杀。
衣衫褴褛、浑身血污的新一团战士们或坐或躺,许多人的眼神还带着激战后的茫然与沉痛。地方同志和妇救会的乡亲们脚步匆匆,端来热水、热粥,递上干净的布条,帮着卫生员清洗伤口、包扎。
村东头的祠堂,临时作为新一团的团部。旅长风尘仆仆地赶到,马蹄声在寂静的村中格外清晰。李云龙闻讯,带着张大彪、王怀保等几个主要的营连干部快步迎了出来。
“旅长!” 李云龙立正敬礼,声音沙哑但透着恭敬。他身后的干部们也齐刷刷敬礼。
旅长翻身下马,目光锐利地扫过李云龙和他身后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军官,最后停在李云龙脸上。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先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李云龙的肩膀,然后才回了个礼。
“云龙,辛苦了!” 旅长的声音低沉有力,“走,进屋说。”
一行人走进祠堂。里面陈设简陋,几张破桌子和几条长凳,墙上挂着作战地图,角落里堆着些缴获的日军钢盔和破损的武器。油灯的光线昏暗,映照着众人脸上深刻的疲惫。
旅长没有坐下,直接面向李云龙,开门见山地问道:“部队情况怎么样?给我个准数。轻伤员多少?重伤员多少?牺牲了多少?” 他的语气严肃而急切,透露出对部队状况的深切关心。
李云龙挺直腰板,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声音清晰地汇报:“报告旅长!全团伤亡很大。 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但都能自行活动者。”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重伤员两百四十多人,已经全部由担架队紧急转运,分送到西边咱们的师部野战医院和总部医院去了,希望能多救回来一些… 牺牲的…”
李云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楚,“初步统计,牺牲的同志,有七百七十三人。名单还在核对…”
祠堂内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七百七十三,这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近八百条鲜活的生命,是新一团几乎打残的血淋淋现实。张大彪等人低着头,拳头紧握。
旅长沉默了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眼神中充满了痛惜和肃穆。他再次拍了拍李云龙的胳膊,声音沉缓而有力:“战争,有铁的规律。面对强敌,牺牲在所难免。但是,云龙,你们新一团面对的是号称‘钢军’的坂田联队!
是装备精良、满编3800多人的日军精锐甲种联队!你们在绝对劣势下硬顶了一天半,不仅完成了掩护任务,还硬生生打垮了他们,造成了他们六成以上的伤亡,击毙了联队长!
这仗,打得惨烈,更打得辉煌!新一团,是咱们八路军的骄傲!是整个129师的骄傲!”
旅长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李云龙布满血丝的眼睛,语气转为深切的关怀:“你怎么样?李云龙,你自己没受伤吧?”
李云龙咧了咧嘴,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谢旅长关心!咱老李命硬,阎王爷不收,就蹭破点皮,没事!”
旅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认他确实没有明显重伤,才点了点头:“那就好!你是团长,是主心骨,不能垮!走,出去看看同志们。”
祠堂前的空地上,接到通知的、能行动的战士们已经尽可能整齐地列队站好。虽然队伍稀疏了许多,许多人身上缠着绷带,脸上带着伤,但他们的腰杆依然挺直,眼神在暮色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失去战友的悲痛,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也有一丝血战得胜后尚未完全消散的锐气。
旅长在李云龙等人的陪同下,走上祠堂前的台阶。他目光如炬,扫视着眼前这支伤痕累累却依旧不屈的队伍。
“同志们!” 旅长的声音洪亮有力,穿透了王家湾的暮色,“我代表386旅旅部,代表咱们129师师长,代表八路军副总指挥,来看望大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沾满硝烟尘土的脸,声音里带着沉痛也带着激昂:“苍云岭这一仗,你们打得太苦了!打得太硬了!新一团是好样的!你们顶住了鬼子精锐坂田联队的猛攻,一天半!
硬是在敌人绝对优势火力下,掩护了师部和野战医院安全转移,圆满完成了任务!更了不起的是,你们不仅守住了阵地,还重创了坂田联队,毙伤敌寇两千四百余人!
一炮干掉了他们的联队长坂田信哲!把这块号称‘钢军’的硬骨头,生生给啃下来了!打出了咱们八路军的威风,打出了中国军人的骨气!”
台阶下,战士们疲惫的眼神中渐渐燃起火焰,胸膛微微起伏。旅长提高了声调:“总部首长亲自下令,通令嘉奖新一团!这是你们用血,用命,用钢铁般的意志换来的荣誉!整个129师,整个八路军,都为你们骄傲!”
掌声,先是零星的,随即汇成一片,带着伤痛的抽气声,却异常坚定。旅长抬手示意安静,语气转为严肃而关切:“但是,同志们,这一仗,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牺牲!
多少好兄弟,倒在了苍云岭上… 钱串子、小五子、吴老歪、冯瘸子… 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字的战士… 他们是英雄!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兄弟!”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充满感情:“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安心在王家湾休整!这是总部和师首长的命令!把伤养好,把身体恢复好。
旅部会想办法,尽快给你们补充兵员、武器弹药、药品粮食!乡亲们也会全力照顾你们!王家湾是咱们的堡垒村,是家!你们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这里的一草一木,遵守群众纪律!
副总指挥特别让我转告李云龙,” 旅长目光锐利地看向李云龙,“尾巴给我夹紧了!有功不骄,有过则改!老老实实休整练兵!再敢翘尾巴犯纪律,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听清楚没有?”
“是!旅长!副总指挥的话,我李云龙刻在心上了!” 李云龙挺直胸膛,大声回答。
旅长点点头,语气缓和:“好!我相信新一团的同志们,都是好样的!擦干眼泪,养好伤,练好兵!鬼子欠我们的血债,迟早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牺牲战友的仇,我们一定会报!新一团这面打不垮、砸不烂的军旗,一定会重新飘扬在杀鬼子的最前线!”
旅长的话铿锵有力,像一股暖流注入战士们冰冷疲惫的身体,也点燃了他们心中复仇的火焰和重建新一团的决心。他最后用力挥了一下手:“同志们,好好休养!旅部等着你们重新站起来,打出更漂亮的胜仗!”
旅长讲完话后,在李云龙等人的陪同下,仔细查看了伤员安置情况,慰问了伤员,又和地方同志、妇救会的干部交谈,落实各项保障事宜。当他得知战士们正在收集无法带回遗体的牺牲战友遗物准备掩埋时,神情肃穆地点了点头。
旅长离开后,王家湾的夜色更深了。在村口那棵高大的老槐树下,一个深坑已经挖好。坑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堆物品:有磨得发亮的军帽帽徽,有打着补丁的干粮袋,有卷了刃的刺刀,有熏黑的军用水壶,有写着名字的布条…
这些都是无法带回战友遗体的牺牲者们,最后留下的信物。一个打着厚厚绑腿的粗布包袱格外显眼,那是冯瘸子的——里面是一双崭新的、还没来得及穿的草鞋和半块干硬的饼子。
李云龙站在坑边,身影被月光拉得很长。他脱掉了破烂的外衣,只穿着一件染成暗褐色的粗布褂子,脸上胡茬丛生,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
张大彪吊着受伤的胳膊站在他身侧,王怀保、沈泉、孙德胜、王成柱(耳朵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半边脸肿着)、小六子、林骁等人围在周围,个个身上带伤,神情疲惫而肃穆。
“旅长的话,都听见了?” 李云龙的声音不高,带着大战后的沙哑,打破了沉默。他环视着这些跟随他浴血拼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弟兄,“嘉奖,是咱全团兄弟用命换来的!休整,是上级首长对咱的关怀和爱护!
可副总指挥和旅长的敲打,你们也得给老子刻进骨头缝里!谁要是觉得打了胜仗就能鼻孔朝天,就能不守规矩,老子第一个收拾他!”
他的目光扫过王成柱、孙德胜等人,几人都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
李云龙的目光转向那个深坑和坑边摆放的遗物,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沉重:“地方上的同志安排得很周到… 可再周到,也换不回咱们那些躺下的兄弟了!都看到了?
咱们新一团,骨头打断了,筋还连着!咱们伤亡大,是事实!他娘的,钱串子、小五子、吴老歪、冯瘸子… 多少好兄弟,把命留在苍云岭了…”
提到这些名字,李云龙的声音哽了一下,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伤员的呻吟。小六子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
他猛地吸了口气,胸膛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黑夜的力量,仿佛是说给坑中的英魂听,也是说给活着的每一个人听:“但是!咱们没白死!咱们更没白打!坂田联队,小鬼子吹上天的‘钢军’,3800号人!被咱们硬生生打垮了!
打残了!六成!两千四百多鬼子给咱兄弟垫了背!连他们那个不可一世的联队长坂田信哲,也让柱子一炮送他见了阎王!这笔买卖,值了!旅长说得对,他们是英雄!咱们活着的,得对得起他们流的血!”
“值!”张大彪咬着牙低吼一声,吊着的胳膊微微颤抖。
“值!”王怀保、沈泉等人齐声应和,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血战后的骄傲。
妇救会主任,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眼神坚毅的大娘,含着泪,小心翼翼地捧起冯瘸子的包袱,轻轻放进坑里,低声念叨着:“冯连长…走好啊…这鞋…大娘给你带上…”
李云龙蹲下身,抓起一把冰冷的黄土。月光清冷地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照着他布满血丝却异常沉静的双眼。他没有看那些物品,目光仿佛穿透了黄土,看到了苍云岭上那一个个倒下的身影。
钱串子抱着马克沁怒吼的样子,小五子机灵地穿梭在弹坑间的样子,吴老歪抱着歪把子打飞机的样子,冯瘸子拖着瘸腿扑向装甲车的最后背影…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他沉默着,将手中的黄土,缓缓撒入坑中。细碎的土粒落在那些无声的信物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张大彪用未受伤的右手,捧起一把土,撒了下去。王怀保、沈泉、孙德胜、王成柱、小六子、林骁… 新一团残存的骨干们,一个接一个,沉默地走上前,捧起黄土,撒向那寄托着无尽哀思与不屈英魂的深坑。
没有哭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和泥土落下的沙沙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这片饱经战火却依旧坚韧的土地上。王家湾的夜,深沉而肃穆。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守护。
填平最后一抔土,李云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苍云岭那黑沉沉的轮廓,又看了看身边这些伤痕累累却脊梁挺直的兄弟,最后目光落在不远处祠堂门口。
——那里,一面布满弹孔、被硝烟熏染得发黑、却依旧在夜风中猎猎招展的新一团军旗,正无声地诉说着铁血与牺牲,也昭示着不屈与重生。
月光将军旗的影子拉得很长,深深地烙印在王家湾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