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晋中平原,寒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支庞大的混合队伍,正沿着太汾公路,像一条臃肿而疲惫的巨蟒,缓慢地向南蠕动。
队伍的前端和中段是几十辆蒙着帆布的日军卡车和牵引着火炮的牵引车,中间夹杂着更多的骡马大车,上面堆满了用绳索固定的木箱和物资包,队伍的最后则是步兵长长的行军纵队。士兵们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脚步沉重,脸上写满了疲惫与警惕。
这正是从平遥站出发,向灵石方向转运物资的日军部队——以关东军松下大队为主力,配属辎重兵部队的混合运输队。
队伍中间,一辆性能较好的九五式小型乘用车里,坐着两名日军军官。开车的是松下大队的大队长,松下圭吾少佐,他年纪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冷峻,带着关东军特有的那种傲慢与刻板。
旁边坐着的是负责此次物资押运的辎重队负责人,井边弘少佐,他看起来更胖一些,脸上带着常年负责后勤养出的圆滑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虑。
井边少佐望着窗外荒凉的原野和远处光秃秃的山峦,叹了口气,打破了车内的沉默:“松下君,这该死的天气,还有这更该死的路况!
若不是那些神出鬼没的八路军四处破坏铁路、拔除据点,我们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将物资从火车上卸下,改用这缓慢又危险的公路运输?效率低下不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不知会从哪个角落射来的冷枪!”
松下少佐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开阔地,冷哼一声:“井边君,稍安勿躁。八路军?不过是一群缺乏重武器、只敢偷袭的泥腿子罢了。
他们的确很烦人,像苍蝇一样,但也仅此而已。” 他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紧绷的下颚和不时观察地形细节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谨慎。
毕竟,他所属的第24师团,刚刚入关就在太岳山北麓吃了个大亏,一个精锐的加强联队几乎被全歼,联队长山口次郎玉碎,这消息早已在华北日军中传开,成了难以启齿的耻辱。
井边少佐摇了摇头,脸上忧色更重:“松下君,不可轻敌啊。你初来乍到,可能还不完全了解。尤其是活跃在这一带的八路军李云龙部,也就是新一旅,此人胆大包天,用兵刁钻狠辣,极其擅长伏击和夜战。
第九旅团池上少将的败亡,渡边联队的覆灭,还有前不久贵师团山口联队的惨剧,都是他的手笔!
听说山口联队几千人,最后只逃回来几十个溃兵,中岛大队长也因此受到牵连,被调去了师团后勤部门,算是勉强保住了性命。”
提到山口联队的惨败,松下少佐的脸色更加阴沉,这是他关东军同僚的切肤之痛,也让他脸上无光。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山口君的失利,木村大队长贸然突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中岛君作为队副,未能有效劝阻,也确实难辞其咎。
师团方面的处罚,让他去管后勤,已经算是念及旧情,没有勒令切腹,已是万幸。” 他顿了顿,似乎想驱散这令人沮丧的话题,语气转而带着一种强硬的自信,“不过,李云龙和他的新一旅,嚣张不了多久了!
我听说,司令部已经下定决心,最迟开春之后,将从华中战场再抽调一个精锐师团入晋!届时,皇军以两个师团的绝对优势兵力,南北对进,定能将山西境内的八路军,尤其是这个李云龙部,彻底扫荡干净!”
井边少佐闻言,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哦?若真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但愿如此吧……松下君,我们还是催促队伍加快些速度吧,务必在天黑前赶到宁化镇。只有进了镇子,依托房屋院墙布防,才能安心过夜。这荒郊野外的,总让人觉得不踏实。”
他心里却暗自嘀咕:扫荡?谈何容易。以前多少次扫荡,不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损兵折将?这个李云龙,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松下大队长的想法是好的,就不知道他能不能亲眼看到所谓“彻底覆灭”的那一天了。
松下少佐点了点头,虽然他对八路军的评价不高,但基本的军事常识还是有的。他拿起车载电台的话筒,命令各部加快行军速度,并派出更多的骑兵斥候向前方和两翼搜索警戒。
经过一整天的艰难跋涉,当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冷的橘红色时,这支疲惫不堪的队伍终于看到了前方宁化镇的轮廓。镇子不大,但在一片平原上显得颇为醒目,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带着一丝人间烟火气,也让日军士兵们松了口气。
队伍缓缓进入镇子。松下少佐立刻下令:大队主力分驻镇子东西两侧出口和几处关键制高点,构筑简易工事,设置明哨暗岗;
辎重队的车辆和物资集中存放在镇中心相对宽敞的打谷场和几处相连的大院里,派重兵看守;所有士兵人不解甲,马不卸鞍,保持高度警戒。他虽然嘴上轻视八路军,但实际行动却异常谨慎,显然山口联队的覆灭和近期八路军的活跃,给他敲响了警钟。
镇子里顿时鸡飞狗跳,日军士兵粗暴地驱赶着原本镇上的少量居民,征用房屋和院落,打谷场上,堆满了从卡车上卸下的物资箱。
借着黄昏的光线,可以看到箱子上印着的各种标记:红色的十字表示药品,特殊的符号代表那批“特种烟幕弹”,还有大量印着“汽油”、“柴油”字样的油桶被小心翼翼地集中摆放。这批物资的数量和重要性,可见一斑。
就在日军忙于安营扎寨、松下少佐和井边少佐在临时设立的指挥部(镇公所)里研究地图和警戒部署时,他们并不知道,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已经在黑暗中盯上了他们。
距离宁化镇约三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里,几间普通的民房成了新一旅的前沿指挥部。屋里点着油灯,光线昏暗。副旅长孔捷披着军大衣,正和尖刀大队长林骁以及几名参谋围着一张简陋的宁化镇草图。
一名侦察兵刚刚汇报完:“报告副旅长,鬼子已经全部进入宁化镇,正在布防。指挥部设在镇公所,物资集中在镇中心的打谷场和旁边几个大院。鬼子警戒很严,明哨暗岗不少。”
孔捷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林骁:“林骁,情况都清楚了。镇子不大,鬼子兵力集中,警惕性很高。你们潜入的风险很大。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全自己!
能无声无息地干掉鬼子指挥部最好,如果机会不好,千万不要硬来!总攻信号发出前,以保全力量、控制物资堆放点附近区域为要。”
林骁神色冷静,眼神中充满了自信:“放心吧,副旅长。我这次挑选的三十人,都是尖刀大队最顶尖的骨干,魏大勇、张顺、赵老四、二柱子他们都在。
近一年来,我们一直在刻苦学习日语,日常对话和军事口令早已熟练掌握,口音也模仿得很像。我们有把握混进去。”
孔捷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叮嘱道:“好!如果发现无法接近或端掉鬼子指挥部,就在总攻开始前,向镇公所方向打一发红色信号弹。
我会命令炮兵集中火力覆盖那个区域。但是你们自己,一定要找好坚固的掩体,注意防炮,千万别被自己的炮弹误伤了!”
“明白!副旅长,我们会小心行事。”林骁郑重回答。
孔捷又看了看怀表,对身边的通讯员说:“通知沈泉和邢志国,二团、四团主力务必在十一点半前,运动到镇外预定攻击位置,完成对宁化镇的包围。通知孙德胜,骑兵营在外围游弋,切断所有通路!”
命令一道道传出,战争的齿轮开始缓缓咬合。
晚上十点,夜色如墨,寒风呼啸。宁化镇外围,一片寂静的坟地旁,三十多个黑影如同从地底冒出。
他们全部穿着日军的冬季军服,背着三八式步枪,装备齐全,脸上刻意抹着灰尘和冻伤的痕迹,与疲惫不堪的日军士兵别无二致。为首的林骁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队员。
他的视线在魏大勇(和尚)那异常魁梧的身板上停留了一下,特意叮嘱道:“和尚,你这身板太扎眼了,小鬼子里一百个也挑不出一个像你这么高大的。
进去之后,尽量混在队伍中间,低着头,别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万一碰上巡逻队盘查,由我和张顺应对,你尽量别开口。”
和尚挠了挠光头,嘿嘿一笑,压低粗嗓门:“队长,你放心,俺晓得轻重,就当自己是个闷葫芦。”
这时,突击渗透连连长张顺凑近低声请示:“队长,根据区小队同志提供的情报,镇子东头废砖窑下面有一条早年挖的、能通到镇里的地道,虽然有些地方可能塌了,但清理一下应该能过。
我们是利用地道潜入,还是按照原计划,找机会摸掉敌人的警戒哨进去?”
林骁略一沉吟,果断摇头:“不行。摸哨风险太大,现在这个点儿,鬼子虽然疲惫,但还没完全入睡,警戒哨也刚换班不久。
万一弄出动静,打草惊蛇,会影响整个作战计划。我们的首要任务是确保总攻发起时,能有效控制或保护物资,并尽可能瘫痪其指挥。走地道!虽然费点事,但最稳妥。”
他看了一眼怀表,继续部署:“进去之后,我们先隐蔽起来,想办法抓个‘舌头’,最好是落单的鬼子或者伪军军官,问清楚指挥部确切位置和物资存放点的具体布防情况。然后分两队行动!”
林骁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张顺,你带领赵老四、二柱子还有第一小队的精英,主要负责物资堆放点,尤其是油料和弹药区。战斗一打响,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那里,绝不能让鬼子狗急跳墙给炸了!”
“明白!队长,保证完成任务!”张顺重重点头,赵老四和二柱子也眼神坚定。
“我亲自带第二小队,包括和尚,去对付鬼子的指挥部。如果能无声解决最好,如果不行,就在总攻前发出信号,引导炮火覆盖!”
三十多个黑影,如同鬼魅般,在熟悉地形的区小队向导带领下,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通往废砖窑的黑暗中。地道入口隐蔽,内部虽然狭窄潮湿,有些地段需要匍匐前进,但确实避开了地面所有可能的视线。
他们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偶尔的塌陷土块,用了近半个小时,终于从镇内一间早已废弃的破屋灶台下钻了出来。
宁化镇内,比外面感觉更冷清,但也更显压抑。日军的巡逻队脚步声不时在空荡的街道上回响,零星的窗口透出昏暗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马粪、烟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