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听筒里的等待音，像一枚枚冰冷的雨滴，砸在死寂的湖面上。
一声，又一声。
终于，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电话被接通了。
“喂。”
李娟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镇定，但那细微的颤抖，像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
“是我。”沈铭的声音平静得像那片湖面本身，没有一丝波澜。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李娟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她似乎在飞快地思考着应对的策略，是质问，是哭诉，还是挂断电话？
“你……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她最终选择了一种外强中干的质问。
沈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最近过得好吗？”
这句平淡的问候，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李娟准备好的所有尖锐言辞都失去了落点。她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
“我明天上午十点，在县政府一号会议厅，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沈铭没有等她组织好语言，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她无关的日常工作。
李娟的呼吸一滞。新闻发布会？他疯了吗？在这种时候？
“到时候，全县、全市的媒体都会来，也会全网直播。”沈铭的语气依旧平淡，“他们一定会问起我们过去的事。我想提前告诉你一声，免得你到时觉得突然。”
李娟握着手机的手心开始冒汗。她预想过沈铭会愤怒地打电话来质问她，会威胁她，甚至会低声下气地求她。她唯独没想过，他会用这种通知的口吻，告诉她，他要把这件事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你……你想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惊恐。
“我会告诉他们，我们感情的结束，责任在我。是我在工作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忽略了你的感受，没有尽到一个男朋友应尽的责任。”沈铭说，“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你道歉。”
道歉？
李娟彻底懵了。这和王安达他们给她设计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剧本里，她是受害者，是弱者，她应该在镜头前哭诉沈铭的始乱终弃，博取所有人的同情。可现在，沈铭要主动道歉？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她尖声问道，本能地觉得事情正朝着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滑去。
“这不是花招。”沈铭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那是一种近乎于怜悯的冰冷，“李娟，他们找到你的时候，许诺了你什么？一个县城的好单位？一套房子？还是一个光明的‘未来’？”
他没有给李娟反驳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当这场风波过去，你会得到什么？你会被贴上一个标签，一个为了利益，出卖自己昔日感情，被人当枪使的女人。你以为他们会兑现承诺？他们今天能用你来攻击我，明天就能像丢一块用脏的抹布一样，把你丢掉。”
“你以为你是在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实际上，你是在亲手埋葬它。当一个人的名字，和‘背叛’、‘构陷’这些词联系在一起时，你觉得，在清河县这个小地方，你还有未来吗？”
沈铭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李娟用虚荣和幻想包裹起来的内心，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最不堪的现实。
“不……不是的……他们说……”李娟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语无伦次。
“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选。”沈铭的语气重新恢复了平静，“我打电话给你，不是要责备你，也不是要请求你。我只是告诉你，明天，我会把所有事情都摆在台面上。而你，李娟，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做主，而不是成为别人棋盘上，一颗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没有给她任何追问和辩解的机会。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李娟瘫坐在沙发上，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开两道狼狈的沟壑。沈铭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猛地抓起桌上的另一部手机，那是王安达专门给她用来“单线联系”的。她颤抖着手，想要拨通那个号码，却在按下的前一刻，停住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王安达那张笑里藏刀的脸，和沈铭在电话里平静而冰冷的声音。
一个是虚幻的承诺，一个是赤裸的现实。
她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
……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赵长东接完沈铭的电话，足足一分钟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楼下空无一人的院子，手里的电话听筒还未放下。
“个人新闻发布会……全网直播……公开所有账目……”他喃喃自语，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
半晌，他才把电话放回原位，拿起桌上那包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香烟，抽出一根，点燃。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总是严肃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有担忧，有惊骇，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久违的豪情。
这个年轻人，不是在拆弹，他是在用一场更大的爆炸，去引爆那颗炸弹。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拨通了县委宣传部部长的号码，声音沉稳而有力：“老周，通知县电视台、县报社，以及所有在市里有备案的媒体，明天上午十点，县政府一号会议厅，沈铭同志，要就近期网络舆论，召开个人新闻发布会。”
电话那头的宣传部长显然被这个消息砸蒙了：“书记，这……这不合规矩啊！而且现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媒体，不是……”
“就按我说的办。”赵长东打断了他，“另外，让电视台准备好直播设备，要最高清的，确保网络通畅。我要让全县，不，全市的人都看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他要跳崖，我就给他找一个最高的悬崖。他要唱戏，我就给他搭一个最大的戏台。我倒要看看，他这一出，到底唱的是《霸王别姬》，还是《单刀赴会》！”
挂了电话，赵长东又拨通了市电视台韩雪的手机。
当韩雪听完沈铭的整个计划后，电话那头的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他……他真的要这么做？我的天！这是我当记者以来，听过最疯狂，也最精彩的计划！”
“韩记者，我需要你帮忙。”沈铭的声音通过赵长东的免提传了出来，“我要你把所有能请到的媒体都请来，尤其是那些以报道负面新闻、风格尖锐着称的。告诉他们，这里有年度最大的新闻。还有，把直播的链接，想办法挂到‘清河在线’论坛最显眼的位置。”
“没问题！”韩雪一口答应下来，语气里是职业新闻人嗅到大新闻时的兴奋，“我保证，明天清河县会成为全市的焦点！沈主任，你放心，我也会在现场。不过，你要小心，那些人，会像鲨鱼闻到血腥味一样扑上来。”
“我等的，就是他们。”沈铭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
静心茶社的包厢里，气氛与昨晚的死寂截然不同，充满了狂热与兴奋。
“哈哈哈哈！开新闻发布会？他以为他是谁？市长吗？”钱大海一拍大腿，肥肉乱颤，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是被我们逼疯了！这是要公开谢罪，引咎辞职啊！”李顺风也一扫颓气，端起茶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王安达靠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金丝眼镜，嘴角挂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
“我还是小看他了，没想到他还有这份‘勇气’。”他轻蔑地说，“不过，这是自杀。他以为把事情闹大，就能混淆视听？太天真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我们的人会混在记者里，提出最尖锐的问题。那份关于李娟的‘血泪控诉’，也已经发给了几家最喜欢搞事情的自媒体，保证在发布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全网推送！”
他看着另外两人，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想搭台唱戏，我们就把这个戏台，变成他的断头台。明天之后，清河县再无沈铭这个人！”
三人相视大笑，笑声在包厢里回荡，充满了即将大功告成的快意。
……
夜深了。
县委办的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沈铭办公室的门缝里，透出一线光亮。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准备任何演讲稿。
打印机在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一份份文件被整齐地打印出来。
《清河县智慧交通系统项目采购合同》、《项目资金市级补贴专项批复文件》、《项目资金县级财政支出明细表》……
《清河县公交线路优化民意调研报告（阳光家园社区样本）》、《新增五条便民线路成本核算及运营补贴预算方案》……
他将这些文件，一份份整理好，按照类别，装进一个个透明的文件袋里。每一份合同，每一笔流水，每一次会议的记录，都清晰在列。
这些，就是他明天唯一的“讲稿”。
当时钟的指针指向午夜十二点，他终于整理好了最后一页文件。
办公室里，堆起了半米高的文件袋，像一座小山。
沈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他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疲惫，内心反而一片空明。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
是韩雪发来的消息。
一张截图。
那是“清河在线”论坛的首页置顶帖，标题用血红的大字写着，格外刺眼。
【明日上午十点，世纪大审判！全网直播沈铭的末日！】
下面，是一条已经获得了数千点赞的评论：
“前排出售瓜子、花生、小板凳，共同见证清河县史上最年轻、也最短命的领导，如何走向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