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户口事件,像一道清晰有力的分界线,划开了魏逸丞过去所有的不安与彷徨,那本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户口本,被他珍而重之地锁进了自己抽屉的最深处,仿佛将家这个字眼,也一同牢牢地钉在了生命里。
有了这份法律和情感上的双重认证,魏逸丞如同被春雨滋润后肆意抽条的藤蔓,胆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以前那个在魏麟哲面前总是带着几分敬畏,几分小心翼翼,连呼吸都怕太大声的乖顺少年,似乎一夜之间被调了包。
他依旧会叫先生,但在某些特定时刻,当魏麟哲管束过他严,或是驳回了他的什么请求时,那声带了点脾气,清亮又冒火的魏麟哲便会脱口而出。
第一次发生时,连魏逸丞自己都愣住了,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准备迎接可能的狂风暴雨。
魏麟哲当时只是抬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他什么也没说,继续处理手中的工作,仿佛那声连名带姓的大不敬只是窗外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这无声的默许,在魏逸丞看来,无疑是某种程度的鼓励。
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从偶尔不满时的脱口而出,渐渐发展到理直气壮地用来表达抗议。魏逸丞发现自己试探的爪子非但没有被剁掉,反而被默许地拍了拍,他便越发得寸进尺起来。
直到一个周末,魏逸丞完成了学校的作业后,跑到院里的贵妃椅去睡觉,因为贪凉,反倒发起了高热。
一瞬间,魏麟哲火气瞬间顶到了喉咙口,他不顾少年是否难受,直接把人按在床上。
清脆的一声,隔着不算太厚的家居裤,依然带来了鲜明无比的痛感。魏逸丞整个人都僵住了,难以置信的羞耻和疼痛瞬间冲上了头顶。
“第一下,打你不爱惜自己身体”魏麟哲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紧接着,第二下又落了下来。
“啪!”
“第二下,打你无理取闹,都告诉你外面凉不许出去睡,你偏要去”
“啪!”
“第三下,打你目无尊长,一次两次喊我名字就算了,我越不管,你越来劲”
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带着惩戒的力道,砸在魏逸丞的身后,也砸在他那颗刚刚因为拥有归属而飘飘然的心上,他起初还倔强地咬着唇不肯出声,到后来,细碎的呜咽和求饶声还是忍不住从齿缝间漏了出来。
“我错了,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绵软的枕头,“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真的”
魏麟哲停了手,看着趴在床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少年,那因为吃痛而微微蜷缩的样子,让他心头那股火气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他依旧绷着脸,没有立刻去安抚。
他松开钳制,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依旧带着未散的严厉,“你自己好好想想是因为什么”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卧室,将空间留给了魏逸丞。
魏逸丞趴在沙发上,身后火辣辣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他刚才发生了什么,委屈、羞愧、还有一丝后怕交织在一起,让他哭得停不下来。
可奇怪的是,在这复杂的情绪底层,那份因为迁户口而获得的踏实感,并没有消失,反而在这种近乎家常的管教里,奇异地变得更加真实、更加落地生根。
他知道,魏麟哲没有把他当外人,真正的家人,才会在纵容你放肆的同时,也在你行差踏错时,毫不留情地把你揪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一双有力的手臂将他从床上捞了起来,魏逸丞哭得浑身发软,眼睛红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魏麟哲叹了口气,将他揽进怀里,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兽。
“知道疼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无奈。
魏逸丞把湿漉漉的脸埋在他肩头,用力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以后还敢不敢没大没小?”
怀里的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
魏麟哲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语气终于彻底软化下来,带着一贯的纵容,却又添了几分认真的告诫,“小崽,我可以宠着你,惯着你,让你在我这里无法无天,但有些底线,你不能碰,明白吗?规矩立在那里,不是为了束缚你,是怕你走了歪路”
魏逸丞在他怀里蹭了蹭,汲取着那令人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小声地、带着浓重鼻音保证,“先生,我明白了”
这一次,那声先生里,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发自内心的敬畏与依赖。
那场训诫带来的火辣痛楚,在魏逸丞身上持续了两三天才逐渐消散,但与之相反的是,他心底那份归属感却愈发沉静稳固。他像是经历了一场必要的修剪,肆意疯长的枝桠被规整,根系却因此更深地扎入了土壤。
他依旧活泼,甚至因为彻底安心而更显出一种毫无阴霾的明亮,但在魏麟哲面前,那声清亮冒火的魏麟哲彻底销声匿迹,先生二字,被他叫得又软又糯,带着毫不掩饰的依赖,偶尔在犯错前或撒娇时,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裹了蜜糖的小钩子。
魏麟哲对此显然十分受用,他享受着小家伙这种毫无保留的亲近与信任,那份纵容便也愈发没有底线,只要不触及他立下的几条核心规矩,诸如安危、健康、品性等。
他几乎可以满足魏逸丞提出的一切要求和愿望。
日子仿佛被蜜糖浸过,流淌得轻快而粘稠。魏逸丞像一株终于找到专属园丁的植物,在魏麟哲划定的安全区里,舒展着每一片叶子,生机勃勃,甚至有些……过于旺盛。
魏麟哲的纵容,在某种程度上成了魏逸丞“得寸进尺”的底气。他知道先生的底线在哪里,于是便在底线之上,可着劲儿地扑腾。
譬如,他爱上了在魏麟哲书房里写作业,美其名曰有先生陪着,效率更高,实则就是变着法儿地黏人,魏麟哲处理文件,他就在旁边的沙发上摊开书本,写着写着,眼神就飘到了魏麟哲身上,看他蹙眉沉思的侧脸,看他握笔的修长手指,看他偶尔抬手揉捏眉心时流露出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先生”魏逸丞会蹭过去,把下巴搁在宽大的书桌边缘,眼睛亮晶晶的,“你累了吗,我陪你聊聊天呀”
魏麟哲从文件中抬眼,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和写满快夸我懂事的小脸,眼底滑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淡淡的,“作业都写完了?”
“马上就好!”魏逸丞立刻缩回去,装模作样地奋笔疾书,没过多久,又故态复萌,开始摆弄魏麟哲桌上的小摆件,笔架,或者试图去够他身后书架上的某本书。
魏麟哲通常由着他去,只在某人快要碰到危险物品或者弄乱重要文件时,才轻咳一声,或者抬起眼皮淡淡一瞥,魏逸丞便会像被按了暂停键,讪讪地收回爪子,安分一会儿。这种无声的互动,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