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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的是林慧。
她换下了一身略显刻板的制服，穿了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少了几分司法干部的锋锐，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清冷。她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苏晨，没有客套的微笑，也没有多余的寒暄，仿佛她的出现，本身就是一句不需要解释的问话。
“林科长。”苏晨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请进。”
“打扰了。”林慧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净，没有多余的起伏。
她走进房间，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这里是招待所最普通的标间，空间不大，陈设简单，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旁边是一个招待所统一配备的白色瓷杯，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苏晨关上门，房间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有些凝滞。他能感觉到，林慧头顶那片沉静如深海的蓝色法理气运，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和浮躁都隔绝在外。这股气运纯粹而坚定，与王振华那金黑交织的驳杂之相，形成了鲜明到刺眼的对比。
“林科长请坐。”苏晨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待客椅，“喝水吗？只有招待所的桶装水。”
“不用了，谢谢。”林慧没有坐，而是走到了窗边，背对着苏晨，看着楼下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草坪。
她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苏晨一个准备的时间。
苏晨没有催促，他拿起桌上的水杯，给自己倒了半杯水，杯壁上还残留着下午开会时的茶渍，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感受着那一点点粗糙的触感。
他知道林慧为何而来。她一定是在楼下看到了自己从市府大楼的方向回来，甚至可能看到了吴宇和钱峰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态度。作为一个心思缜密、原则性极强的人，她必然会产生疑问。
“我刚才看到李局长了。”林慧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窗外宁静的暮色，“他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她没有直接问苏晨去了哪里，见了谁，而是从李建民入手。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切入点，既不显得冒犯，又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苏晨喝了口水，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因为高度表演而有些发紧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他转过身，脸上适时地浮现出一抹混合了谦逊、激动和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完美地复刻了一个刚刚得到领导赏识的年轻人的神态。
“是王市长找我过去，问了问小组工作的情况。”他坦然地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荣幸”，“王市长对我们小组期望很高，特意嘱咐我要好好干，多跟李局长和您这样的前辈学习。”
他把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事实，又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位置上，顺带还捧了林慧一下。
林慧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苏晨的脸上。她的眼神很深，像两口古井，试图从苏晨那近乎完美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王市长日理万机，还能亲自过问一个年轻同志的工作，说明他对你很器重。”林慧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领导的栽培和信任。”苏晨的腰杆下意识地挺直了一些，脸上“与有荣焉”的表情更浓了，“说实话，我当时心里特别忐忑。我跟市长保证，一定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在李局长的带领下，把专项小组的工作做好，为市长分忧，为政府分忧！”
他刻意加重了“为市长您分忧”这几个字，将自己刚刚在王振华面前表过的“忠心”，不加掩饰地在林慧面前重演了一遍。
这是一场豪赌。
他将自己最“丑陋”的、趋炎附势的一面，赤裸裸地展现在这个全小组最讲原则的人面前。他想看看，这片纯粹的蓝色气运，在接触到这股“浊流”时，会是怎样的反应。是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迅速远离，还是会……
【叮！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高风险气运试探……】
【目标“林慧”的蓝色法理气运产生剧烈波动……】
【“公正”符文光芒黯淡，“审视”与“失望”的灰色气流正在生成……】
苏晨的心沉了一下。
失望吗？
果然，在绝对的原则面前，任何一点“投机取巧”都会被视为背叛。
林慧沉默了。
她就那么看着苏晨，看了足足有十几秒。她的眼神里，没有鄙夷，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不解。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副科级，对一个刚工作一年的年轻人来说，是很大的肯定。”林慧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冷。
苏晨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她竟然猜到了！
不，或许不是猜，而是基于对王振华行事风格的了解，做出的精准预判。王振华这种人，要收服一个有能力的下属，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许诺官职。
“林科长，您……”苏晨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乱，像一个被人看穿了心底秘密的孩子，手足无措。
“我没有别的意思。”林慧打断了他，“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路，看上去很宽，很平坦，但路边的风景可能会让你忘了出发时的方向。走得太快，容易踩空。”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反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
【叮！目标气运场再次发生变化……】
【灰色气流“失望”消散，转化为深蓝色的“警示”言灵。】
【系统分析：此言灵不含恶意，为善意提醒，但附带“疏离”效果。若宿主无法给出合理解释，目标将与宿主保持安全距离。】
苏晨的心，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
他明白了，林慧不是在审判他，而是在……拉他一把。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做最后的努力，试图将这个她曾经有些欣赏的年轻人，从那条她眼中的“邪路”上拉回来。
苏晨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他的表情却变得更加“诚恳”和“坚定”。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直视着林慧的眼睛，用一种近乎剖白心迹的语气说道：“林科长，谢谢您的提醒，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真正的前辈，也是我敬佩的人。”
他先是放低姿态，表达了感谢。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现实”：“但是，我也想说几句心里话。我们想做事，想查清问题，想维护所谓的公平正义，光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很多时候，我们需要权力，需要位置。只有站得更高，手里有了更大的权力，我们才能做成更多想做的事，不是吗？”
“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借助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去达成一个正确的目标，这……有错吗？”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逻辑上似乎也无懈可击。这是一个典型的“目的正义论”，是无数官场中人用来催眠自己、说服别人的万能借口。
林慧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什么，但最终，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苏晨的这套说辞，她听过太多遍了。从那些曾经和她一样怀揣理想，最终却选择同流合污的同事口中。每一句都那么“正确”，正确到让她无力反驳。
她眼中的那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看着苏晨，就像看着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她缓缓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和疏离。
“你说的，也许有你的道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苏晨的心，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就这么让她走了，那他今天的试探，就彻底失败了。他不仅没能获得一个潜在的盟友，反而还树立了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隔阂。
就在林慧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苏晨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停下脚步。
“林科长，您是学法律的，对各种规章条例肯定比我熟悉。”
林慧的背影一僵。
“我刚拿到小组的资料，里面有一份宏远集团当年拿地的批文，还有一份市规划局在2012年出台的《关于城西片区土地使用性质变更的补充规定》。”苏晨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请教一个纯粹的业务问题，“我看了半天，总觉得这两份文件，在某些条款上，好像有点……对不上。”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桌边，将那两份文件的复印件抽了出来，拿在手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和求知欲。
“我毕竟年轻，业务不熟，怕是自己理解错了，闹了笑话。您经验丰富，能不能……帮我看看？”
林慧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苏晨能看到，她那片沉静的蓝色气运，在听到“2012年补充规定”这几个字时，猛地收缩了一下，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针刺中。
过了许久，她才转过身，从苏晨手中接过了那两份文件。
她的目光落在文件上，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她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但苏晨知道，每一个字，每一个条款，都已经被她刻进了脑子里。
“你想说什么？”林慧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苏晨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么的“纯良”和“无辜”。
“我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既然王市长这么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我总得把工作做得细致一点，不能出任何纰漏，给他老人家丢脸。”
他顿了顿，用一种更加“感恩戴德”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毕竟，我是一定要为市长您……分忧的嘛。”
最后那几个字，他咬得极重，像是在对林慧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更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存在立下誓言。
林慧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她死死地盯着苏呈，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苏晨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对领导无比感激的笑容。
可那笑容，在林慧的眼中，却渐渐与另一张脸重叠起来。
一张多年前，同样年轻，同样意气风发，在会议上因为一份文件，与王振华据理力争，最后黯然离场的脸。
那是……苏建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