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村东头的李家今日办满月酒,早早便派人来请林家厨坊操办一桌腌菜宴。
原来上回春织在族中纠纷中借王婆子之口传出去的腌菜名声,竟真传到了邻村大户耳中,这回特地点名:“林家姑娘的手艺,我们只信得过。”
春织听闻后,心中微动,知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她连夜翻看旧菜谱、思索如何将自家腌菜与正经宴席菜肴融合,终于定下几道主打菜:腌菜八宝鸭、辣白菜炖豆腐、香辣豆角炒腊肉。
“不能只是咸菜配饭。”她在灶台前自语,“得让腌菜成为点睛之笔,而非主角。”
她亲自挑选鸭子,洗净去毛,再以泡发好的香菇、笋干、糯米和腌萝卜填入腹中,封口后慢火煨熟;又将自制的辣白菜切碎,配上嫩豆腐文火慢炖,汤汁浓郁却酸辣开胃;至于那香辣豆角,则是与山里收来的腊肉一同煸炒,油香四溢,入口爽脆。
宴席当日,春织带着两个帮手亲自押运食盒前往李家。
宾客落座后,第一道腌菜八宝鸭刚端上桌,香气就勾得人频频探头。
有人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一个咸香入骨!”
“这才是腌菜宴!”一人高声赞道,“不光是腌菜,连主料也做得讲究!”
消息传回村里时,众人皆议论纷纷。
王婆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我早说春织的手艺不止于腌菜,你们瞧瞧?如今城里酒楼都来问了!”
然而,暗处的眼睛从未离开春织的一举一动。
张氏坐在屋内,手中捏着一根绣花针,眼神阴冷。
自从上次被当众羞辱后,她在族中颜面尽失,林家长媳的身份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稳固。
“你不是能吗?”她低声喃喃,“那就让你彻底栽一次。”
趁着春织带人前往李家办宴,张氏悄然溜进厨房,翻出一坛准备送往宴席的腌萝卜,偷偷换成自己做的劣质腌菜。
那萝卜色泽灰黄、味道酸涩,根本不堪入口。
她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我看你这次怎么翻身。”
宴席进行到一半,忽然有客人皱眉:“这腌菜……不太对劲?”
李家主人闻言,夹起一块送入口中,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对,这不是林家的味道。”
众人一阵骚动,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该不会是换了货吧?”
春织闻讯赶来,面色冷静,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腌萝卜细品,果然发现口感粗糙、咸淡不匀,还带着一股怪味。
她心头一沉,但并未当场发作,而是转身走向一旁随行的王小六:“你昨日可记得是谁动过食材?”
王小六原本胆小怕事,此刻却被春织的眼神盯得心虚,结结巴巴地开口:“昨…昨晚三更天,我起来上茅房,看见大嫂…就是张大娘子进了厨房……拿了个坛子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我还以为是您交代的事,就没敢多问。”
春织点点头,神色不动,随即转身从带来的备用食盒中取出另一坛腌萝卜,递给李家主人:“请您再尝一口。”
李家主人半信半疑地接过,夹了一块放入嘴里,瞬间眼睛一亮:“这才是正宗的林家腌菜!”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方才的疑虑瞬间化为震惊与愤怒。
春织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平静却锋利:“有人不惜毁坏我家声誉,只为争一口闲气。请问,这是否配得上林家长媳的身份?”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李家宴席上,春织一番沉稳应对,将张氏的阴毒手段当众揭穿,围观人群哗然不已。
林家几位长辈也被请了来,村正吴老汉更是亲自到场,坐在主宾席上眉头紧锁。
“林家媳妇做出这等腌臜事,让外人怎么看?”他缓缓摇头,语气沉重,“若不是今日春织留有后手,怕是连整个林家的名声都要毁在她手里。”
张氏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手指死死抠住衣角。
她原以为,只要让春织出一次丑,便能重新夺回族中的话语权。
可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不仅早已准备备用食材,还当场调换以证清白,更令人无话可说的是,她竟让王小六亲眼撞破自己的行踪。
赵氏原本还想为大儿媳开脱几句,但当吴老汉发话时,她也只得起身附和:“春织做得对,这事确实……太过分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赵氏自己都感到心头一震。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一味偏袒长媳?
张氏眼眶泛红,嘴唇颤抖,终究还是跪在地上,声音哽咽地开口:“我错了……我不该……”
可没人再看她一眼。
曾经那个表面贤淑、暗地里却频频使绊子的大嫂,如今成了众人眼中不折不扣的笑话。
吴老汉起身拍了拍春织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轻轻,心性却比许多男人都稳重。林家若有这样的女主人,才是兴旺之兆。”
主家李员外也笑着拱手:“从今往后,我家办宴席,只认林姑娘这一位厨娘。”
掌声响起,是宾客们由衷的敬佩与认可。
张氏被众人目光逼得几乎窒息,只得低头认错,从此族中威信尽失,连赵氏都不再护她。
她在林家的日子,自此只剩苟延残喘。
宴席归来,已是黄昏。
春织卸下外衫,走进厨房,灶台上的汤还在咕嘟作响。
锅中是一锅温热的老鸭汤,加入了几片党参和黄芪,养母最近咳得厉害,她特意炖了这碗补气润肺的汤。
她站在灶前,望着锅中翻腾的汤水,心中平静如水。
风吹进窗棂,带起几缕油烟,她的发丝微微飘动,眼神却坚定如铁。
“从这一刻起,”她在心里轻声说,“林家真正的主人,已不是血缘,而是担当。”
她舀起一勺汤,轻轻吹凉,递到瘫痪多年的养母唇边。
养母含泪点头,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仿佛在说:娘没白疼你。
屋外传来霍砚的脚步声,他送完最后一批食材回来,站在门口看着春织的背影,沉默片刻,轻声道:“辛苦了。”
春织回头,冲他笑了笑,那笑容温柔而疲惫,像极了一个终于撑起整个家的女人,在风雨过后的一次短暂喘息。
她没有回应,只是低声说了句:“明天还有新订单,早点歇吧。”
然而,当夜深人静之时,她悄悄翻开账本,一页页数着家中仅剩的钱财——
药钱,远远不够。
她望向床榻上熟睡的养母,
但此刻,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把账本合上,放在灯下,继续添了一根柴火。
风,又起。春织的身影,在昏黄灯光下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