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槐序看着她。
迎着他的目光,方夏感觉心脏像是被揪紧一般。
那些在心理医生帮助下反复练习过的话语,在真正面对时,依旧显得如此艰难。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尽管眼眶已经不受控制地再次泛红。
“槐序,爸爸妈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纪槐序的心底轻轻碎裂开来。
他的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长睫微颤,但没有移开视线。
第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好像就没有那么难了。
方夏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妈妈和爸爸太怕了,怕失去你,怕你不舒服,怕你难受……所以做了很多让你难过的事。但是妈妈没想过,这样只会让你更难过……”
她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挖出来的。
“妈妈……妈妈去看医生了,在学着……怎么才能真正地对你好。”
她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几乎说不下去,纪暄伸出手,覆在她紧紧交握的手上,无声地给予支撑。
“妈妈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晚了,给你造成的伤害……或许很难弥补。但是槐序,爸爸妈妈真的知道错了……我们真的在努力地改……”
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被淹没在压抑的哭声里。
那些积压了太久的愧疚、心疼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纪暄揽住妻子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也带上了沙哑:
“槐序,你妈妈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他看向儿子,目光里带着自责。
“是爸爸没用,没能更好地保护你,也没能用正确的方式爱你。让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
两人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纪槐序心上。
一种迟来的、难以言喻的委屈瞬间冲垮了纪槐序一直紧绷的心防。
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和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纪槐序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温暖的茶杯,指节用力到泛白。
瘦削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试图抑制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
一滴滚烫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滴落,砸在衣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方夏看着,感觉心如刀绞,刚想要上前,却被纪暄轻轻按住,对她摇了摇头。
过了许久,纪槐序才缓缓抬起头,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发疼,发出的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也有错。”
纪槐序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但还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对不起。”
自从他出院,签了那份所谓的协议之后,情绪变得格外敏感。
家人的每一句关心都被他曲解为监视,他用最刻薄的语言回击他们的担忧,一次次决绝地推开所有试图靠近的手。
却忘记了,在他每一次咳得撕心裂肺的深夜里,彻夜不眠的守着的是谁。
他因为药物副作用呕吐不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时,红着眼眶,日复一日地将温热的饭菜放在门口的是谁。
他记得那些让他窒息的束缚,却选择性遗忘了父母笨拙的爱。
方夏的泪水汹涌而出。
“不怪你,槐序,从来不怪你。”她哽咽着说道。
“是爸爸妈妈先做错了……是我们让你难过了。”
纪暄揽着妻子的手臂收紧了些,眼角也控制不住地湿润了。
“槐序。”纪暄的声音沙哑。
“是我们……用错了方式。”
纪槐序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这些年所有的委屈,孤独,痛苦随着泪水无声地落下。
方夏再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的拭去他滚落的泪珠,环住他清瘦的肩膀,将揽向自己单薄的肩头。
她的手一下下拍着纪槐序的背,就像他生病时每一次从梦魇中惊醒时那样。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
她喃喃着。
“回家了就好,槐序,回家了就好。”
纪暄站在一旁,隐约红了眼眶。他走上前,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纪槐序微微颤抖的脊背上。
过了许久,纪槐序的眼泪才渐渐平息。他有些难为情地直起身,避开父母关切的目光,哑声道:
“……我去洗把脸。”
方夏连忙点头。
“好,去吧。”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方夏和纪暄对视一眼,唇角勾起如释重负的笑容。
纪槐序重新走出来时,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只是眼周还带着明显哭过的痕迹。
客厅里,纪淮深和秦峪已经从书房出来。
秦峪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他身上,带着无声的询问。
纪槐序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方夏已经重新收拾好心情,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正和纪淮深说着话。
气氛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的彻底松弛下来。
晚饭后,窗外的天色已彻底暗下。
方夏没有过多的挽留,只是细心地将一些她亲手做的,易于存放的点心和温补的汤品打包好,递给秦峪。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她看着纪槐序,眼神温柔。
“有空……就回来。”
纪暄站在她身旁,对纪槐序点了点头。
纪槐序轻声回应道:
“好。”
车子缓缓驶离。
纪槐序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久久没有说话。
秦峪没有打扰他,安静地开着车。
直到车子驶入公寓的地下停车场,熄了火,周围陷入一片静谧。
纪槐序叹轻轻出一口气,仿佛将胸腔里最后一点浊气都吐了出来。
他转过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秦峪。
“秦峪。”
“嗯?”
“谢谢。”
秦峪失笑。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过纪槐序还有些红肿的眼皮。
“勇敢的是我们纪老师,我可什么都没做。”
纪槐序没有躲闪,反而微微偏头,将脸颊更贴近他温热的掌心。
他抬起眼,望向秦峪带着笑意的深邃眼眸,没有像往常一样揭过这个话题,而是认真的道:
“不是的。”
纪槐序的声音很轻。
“是因为你在我身边,我才有这份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