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档案馆的尘埃,在午后斜射的光柱中缓缓飞舞。范俊武坐在阅览室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的不是微缩胶卷,而是一份份纸质发脆的旧工商登记档案。指尖抚过泛黄的页面,留下浅淡的汗渍。他循着老金提供的模糊人名——“陈三”,一个当年在工地负责材料采购的小角色,试图撬开往事更深的缝隙。
档案记录支离破碎。陈三名下的皮包公司早已注销,地址是片待拆迁的棚户区。范俊武合上档案,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线索像沉入淤泥的铁锚,每一次打捞都耗费巨大心力,却可能一无所获。挫败感如影随形,但他眼底那簇幽火并未熄灭,反而在一次次扑空后,燃烧得更加冷静执拗。
他想起训练馆里王阿姨的话:“打铁需趁热,查事要耐烦。”这老旧的档案馆,此刻便是他的熔炉,他在此锻打着耐心与意志。
起身离开时,他在走廊与一个戴着鸭舌帽、低头疾走的中年男人擦肩而过。对方身上淡淡的机油味让范俊武脚步微顿,回头望去,那人已消失在楼梯拐角。一种莫名的直觉,像细针轻刺了一下他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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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顾言深的车停在艺术学院楼下。他降下车窗,看着江诗韵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穿着简单的黑色练功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头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被汗黏在颈侧。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得体的微笑,甚至膝盖上还隐约透出膏药的轮廓。她看起来……真实得有些刺眼。
江诗韵也看到了他,脚步未停,只是目光平静地掠过,如同扫过路边的乔木,没有任何波澜。这种彻底的忽视,比愤怒或怨恨更让顾言深感到一种被冒犯的冷意。
他升起车窗,隔绝了外面那个带着“瑕疵”的世界。车内,助理正在汇报:“……范俊武最近在查一些旧档案,关于一个叫陈三的人。”
顾言深指尖在真皮座椅上轻轻一点,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让他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废铁再怎么打磨,也成不了钢。注意分寸,别让他……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人。”
他需要让江诗韵看清,她选择的是一条怎样的死路,她寄托希望的那个人,是如何在现实的壁垒前撞得头破血流。他要让她自己比较,哪一边才是真正的琉璃世界,哪一边只是不堪的废铁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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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诗韵推开排练厅的门,熟悉的汗水与松节油味道包裹了她。巨大的镜子里,映出她略带疲惫却眼神清亮的脸。她走到把杆前,开始热身。肌肉拉伸带来的酸痛,让她清晰地感知到身体的存在。
没有了顾言深安排的“高效”训练计划和“专业”营养配餐,她需要自己规划时间,应付学业和创作的双重压力,甚至要计算着生活费。日子变得具体而琐碎,有时甚至会因为一个动作反复失败而烦躁不堪。
但奇怪的是,在这种“粗糙”里,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每一次小小的突破,都源于她自己真实的努力;每一次情绪的起伏,都无需隐藏或修饰。她开始尝试编创一段新的独舞,灵感来源于冬日里挣扎着穿透云层的那一缕微光,动作带着未经打磨的棱角与不屈的力量。
排练间隙,她坐在木地板上喝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手机屏幕亮着,是顾言深之前发来的、关于那个国际项目的最后一条信息,她一直未回复,也未曾删除。那像是一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坐标,提醒着她曾经唾手可得的“完美”未来。
但她知道,那琉璃般的世界,美则美矣,却容不下一丝真实的裂痕。而她,宁愿做一块有温度的、会疼痛的废铁,在现实的熔炉里,锻造属于自己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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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根据档案里模糊的地址,找到了那片即将被拆除的棚户区。断壁残垣间,只有几户人家尚未搬离。他挨家询问,大多摆摆手,表示不认识什么“陈三”。直到在一个摇摇欲坠的平房前,一个正在收拾废品的老太太,听到“陈三”这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闪了闪。
“那个短命鬼啊……”老太太嘟囔着,手里不停,“早些年就病死了。可怜哦,婆娘跟人跑了,就剩个傻儿子,好像被送到哪个福利院去了……”
范俊武的心沉了下去。线索似乎又断了。
“不过他有个堂弟,好像还在城南那片开修车铺……”老太太补充了一句,像是随口一提。
范俊武眼中骤然亮起微光。他谢过老太太,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在废墟间穿梭,像一头重新嗅到猎物气息的孤狼。
废铁与琉璃,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各自经历着各自的淬炼与考验。一个在尘埃中寻找真相的碎片,一个在孤独中打磨真实的自我。命运的纺锤,依旧在黑暗中,无声地捻动着那根看不见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