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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襄阳城外庞德公山庄的那一番酣畅淋漓的畅谈,如同清泉洗涤心胸,让凌云连日来因寻访黄忠未果而萦绕心头的淡淡遗憾与失落,消散了大半。

虽自知难以即刻招揽庞德公、司马徽这等早已超然物外、志在林泉的大名士为己所用,但能凭借自身见识与理念,在他们心中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甚至得到“奇才”、“非常人也”这般高度的赞誉,已然是意料之外的巨大收获,可谓不虚此行。

他决定索性再于襄阳盘桓两日,一来稍作休整,二来也细细领略一番这荆襄腹地独特的风土人情与繁华盛景。

凌云心中清楚,如今天下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实则暗流汹涌,潜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巨大危机,那场名为“黄巾”的燎原烈火,其引信已在滋滋作响,一旦彻底点燃,烽火狼烟遍地之时,再想如今日这般从容游历、寻访贤士,恐怕便是难如登天了。

两日悠闲时光,倏忽而过。眼见离开朔方时日已然不短,郡中虽有心腹如顾雍、张辽等打理,终究有许多军政要务亟待他回去决断。

凌云便不再耽搁,与太史慈一起收拾好行装,驾着那辆承载了他们南下诸多记忆的马车,准备取道北归,返回朔方。

这日清晨,朝阳初升,给襄阳古城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空气中还带着昨夜未散的湿润凉意,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逐渐热闹起来。

马车辘辘,行至一处较为繁华的十字街口,却见前方不知何故,人群聚集,熙熙攘攘,将原本宽阔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一阵激烈而充满火气的争吵声正从人群核心处传来,引得周围路人纷纷驻足侧目。

“兀那汉子!休要胡搅蛮缠!说定的五百钱,我这宝刀便忍痛割爱予你!白纸黑字,岂容你反悔?如今你只肯出三百,是欺我落魄吗?!” 一个洪亮、刚毅,却又因激动和某种压抑的悲愤而微微颤抖的男声怒吼道,声音如同闷雷,在人群中炸响。

“哼!没听说过!你这破刀,锈迹斑斑,样式老旧,能值三百钱,已是爷爷我看你人高马大,赏你口饭吃!还敢在此聒噪?也不撒泡尿照照,在这襄阳城里,谁敢跟我张老三掰扯价钱?活腻歪了不成?”

另一个流里流气、充满了市井泼皮特有的蛮横与嚣张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语气轻佻,带着毫不掩饰的欺凌之意。

凌云坐在车中,眉头不由微微蹙起,示意驾车的太史慈勒住马缰,将马车停在人群外围。

他轻轻拨开车帘,与太史慈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同分开围观的人群,向内望去。只见圈子中央,一个身材极为魁梧雄壮、面色黝黑如同铁铸、眉宇间刻满风霜之色却难掩其眉骨峥嵘的汉子,正紧紧攥着一柄样式古朴、刀身宽阔厚重的环首大刀。

那刀虽看似有些年月,刀柄缠绳磨损,刀鞘亦显陈旧,但刀身靠近护手处打磨得锃亮,隐隐透出一股沙场饮血的寒光,刃口线条流畅,绝非寻常铁匠铺能打造的凡品。

而与这汉子对峙的,则是一个穿着不合身绸衫、歪戴着一顶员外帽,嘴角挂着痞笑,身后还跟着几个抱臂斜眼、满脸不善的帮闲混混,为首的正是那自称“张老三”的泼皮头目。

那汉子,显然气得不轻,古铜色的脸庞因愤怒而泛红,胸膛剧烈起伏,一双虎目圆睁,死死盯着张老三,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此刀乃我先祖所传,随我出生入死,饮血无数!若非……若非家中亲人沉疴难起,急需钱财延医买药,我便是饿死,也绝不肯将此等伙伴售卖!既已言明五百钱,少一文,便是辱我,亦是辱此刀!绝无可能!”

泼皮张老三闻言,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嗤笑一声,脸上横肉抖动,上前一步,竟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那汉子的鼻子上。

嚣张地骂道:“辱你?辱你又如何?一个不知哪里来的破落户,也配在爷爷面前谈条件?三百钱,爱要不要!再敢多放一个屁,信不信爷爷我让你今日不仅一个子儿都拿不到,还得横着被人抬出这襄阳城!” 说着,他那只油腻的手便肆无忌惮地向前推搡,意图逼迫那汉子就范。

眼看那污浊的手就要触碰到那汉子的身体,这魁梧汉子眼神骤然一厉,如同被激怒的雄狮,握住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周身一股沙场悍卒才有的惨烈气息隐隐升腾,似乎下一刻,那柄饱饮鲜血的环首大刀就要悍然出鞘,血溅五步!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喝止,如同冰锥破空,骤然响起,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人群自然分开一条通道,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儒袍、气度沉凝雍容的年轻公子排众而出,正是凌云。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场中,目光平静如水,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洞察世情的穿透力,缓缓扫过那气焰嚣张的泼皮头目张老三。虽未疾言厉色,但那自然流露出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仪与隐隐散发出的、经历过真正战火洗礼的肃杀之气,形成一股无形的重压,笼罩当场。

张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猛地一慑,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进退不得。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凌云,见其衣着看似朴素,但用料讲究,剪裁合体,更关键的是那股子他从未在寻常富家子弟身上见过的、仿佛能掌控局面的从容气度,以及身后那位按刀而立、目光如电、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英武汉子(太史慈),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意识到可能踢到了铁板。

先前那不可一世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但嘴上仍强自硬撑,色厉内荏地叫道:“你……你是何人?这……这是俺和他的私事,与你何干?奉劝你别多管闲事,惹祸上身!”

凌云根本懒得与这等市井无赖多费唇舌,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随即对身旁的太史慈微微颔首示意。

太史慈会意,默不作声地向前踏出半步,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冷冷地锁定张老三,一股经历过尸山血海、斩将夺旗的凛冽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顿时让张老三和他那几个原本还趾高气扬的帮闲如坠冰窖,双腿发软,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于这襄阳通衢大道之上,行此强买强卖、欺凌良善之举。”

凌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要么,依先前约定,付足五百钱,买卖两清;要么,立刻带着你的人,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勿谓言之不预。”

张老三被太史慈那如同看待死人般的目光盯得魂飞魄散,又见周围百姓议论纷纷,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心知今日绝对讨不了好,再僵持下去只怕要吃大亏。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了咬牙,悻悻地扔下几句毫无底气的场面话:“好!好!算你狠!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我们走!” 说罢,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几个噤若寒蝉的手下,狼狈不堪地挤开人群,溜之大吉。

那持刀的魁梧汉子见凌云三言两语,甚至未曾动手,便替他解了这咄咄逼人的围困,心中感激万分,连忙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对着凌云便是深深一躬,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多谢公子仗义出手,解我危难!此恩此德,黄忠黄汉升,没齿难忘!拜谢公子大恩!”

“黄忠黄汉升……” 凌云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起初并未在意,心思还停留在打发走泼皮的余韵中。

然而,下一秒,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猛地劈入他的脑海!他浑身剧震,眼睛在刹那间瞪得滚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有的从容和冷静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态的震惊与狂喜!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锁矢,死死地钉在眼前这魁梧汉子那带着感激与些许困惑的脸上,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难以置信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变调:

“你……你说你叫什么?黄忠?表字汉升?!可是南阳黄忠,黄汉升?!”

黄忠被凌云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到近乎失态的反应彻底搞懵了,他茫然地抬起头,迎上凌云那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

讷讷地回答道:“正……正是鄙人……公子,您……您认得我?” 他搜肠刮肚,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曾与这样一位一看便知身份尊贵、气度非凡的年轻公子有过交集。

何止是认得!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为了寻找眼前这个人,他在南阳郡耗费了多少心力与时间,访遍了军营、市井、乡里,最终却只能带着满腔的遗憾与失落,黯然离开。

谁能想到,命运竟会如此峰回路转,在他即将离开襄阳,几乎已经放弃希望的时刻,在这最寻常不过的街头纠纷之中,以这样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将他苦苦寻觅而不得的当世猛将,送到了他的面前!

巨大的、如同洪流般的惊喜猛烈地冲击着凌云的心神,让他几乎有些晕眩。他一步跨上前,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黄忠那粗壮结实、布满老茧的小臂,力道之大,仿佛生怕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幻影,会瞬间消失不见。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哽咽的感慨:

“黄忠!黄汉升!真的是你!你……你可知道,我为了寻你,几乎将整个南阳郡翻了过来!访遍了宛城内外,问尽了乡野耆老,却始终杳无音信,只得抱憾而归!没想到……真是没想到啊!上天竟待我凌云不薄,竟在此处,以此种方式,让我找到了你!”

这话一出,黄忠更是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茫然加震惊,彻底僵在了原地。他使劲回想,也完全不记得自己与这位名为“凌云”的公子有过任何瓜葛。

更无法理解,对方为何会花费如此巨大的心力,去寻找自己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甚至因家道中落、亲人病重而显得颇为落魄的普通武人。

“公……公子,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黄忠讷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困惑与不确定,“黄忠一介草民,身无长物,唯有些许粗浅武艺傍身,如今更是……更是落魄至此,何德何能,竟让公子您……如此费心劳力地寻找?这……这实在令黄忠惶恐,百思不得其解。”

凌云看着黄忠那憨厚质朴的脸上写满的真真切切的困惑与不安,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确实吓到了对方。

他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行按捺下胸腔中依旧澎湃的激动浪潮,脸上努力绽放出最为真诚、热情而温和的笑容,松开紧抓对方胳膊的手,改为轻轻拍了拍黄忠坚实的臂膀,语气放缓,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汉升兄,绝然不会认错!此事说来话长,其中缘由,绝非三言两语能够道尽。”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依旧好奇张望的人群,微笑道,“此地人多眼杂,绝非详谈之所。若汉升兄信得过我凌云,我们不妨寻一处清净雅致的酒肆,要个雅间,备上几杯水酒,慢慢细说,如何?我凌云以名誉担保,今日之言,对你黄汉升而言,绝非坏事,或许……更是一场足以改变命运的机遇!”

黄忠看着凌云那双清澈见底、不含丝毫虚伪与恶意的眼眸,感受着对方话语中的真诚与那股难以言喻的、令人信服的气度,再联想到方才对方毫不犹豫的仗义出手,心中的戒备与疑惑,顿时消解了大半。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以及对这突如其来、仿佛天降的“缘分”的震撼与隐隐的期待。他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抱拳道:“蒙公子不弃,如此盛情,黄忠……敢不从命!但凭公子安排!”

凌云闻言,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轰然落地,巨大的喜悦如同阳光般瞬间驱散了所有残存的遗憾阴霾。

他立刻转身,对身旁同样面露讶异与了然笑容的太史慈高声道:“子义!快!去寻这襄阳城中最好的酒肆,要最安静的雅间!今日,我要与汉升兄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困扰多日的遗憾在此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载而归的狂喜与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街头相遇,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指引,将他此番南下荆州、寻访贤才的最后一环,也是最关键的一环,以这样一种戏剧性而圆满的方式,完美地嵌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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