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晴见凌云终于点头应允收留,心中那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巨石轰然落地,巨大的感激与庆幸让她再次泪盈于睫。
她正欲再次叩谢,忽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却又微不足道的事情,脸上掠过一丝犹豫和羞赧。
她怯生生地示意了一下自己那个干瘪得可怜、打满补丁的随身小包袱,在得到凌云默许的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蹲下身。
在众人略带好奇的目光下,伸出那双虽然粗糙却依旧纤细的手,在包袱里那几件同样破旧的衣物间仔细地摸索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仿佛在触碰什么易碎的梦。
摸索了好一阵,她的指尖终于触到了一个硬物,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掏了出来,双手捧着,递到凌云面前。
那是一个拳头大小、沾满了干涸泥土、形状不甚规则、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土黄色块茎,活像是从哪个土坑里刚扒出来的老树根。
“恩公,”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几分献宝般的怯生生,又因礼物的粗陋而显得十分不好意思。
“此物……此物是我家还在武威开店时,偶然从一个西域来的行商那里换得的。”
“那商人穿着古怪,说话也口音极重,他说这东西来自极西之地,名字拗口得很,我……我给忘了。”
“但他再三保证,说这个是可以吃的,煮熟了味道甘甜,能顶饿。当时一共换了四个,路上实在艰难,断粮的时候,我和父亲……就靠着它充饥,吃了三个,就……就剩下这最后一个了。”
“我……我身无长物,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这个……这个或许……或许能让恩公尝个新鲜,我……我好像在大汉从未见过这等食物……”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垂了下去,似乎觉得自己拿出的东西太过寒酸,难登大雅之堂。
凌云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某种西域传来的、类似山药或者某种块根植物的零嘴,出于礼貌,他伸手接了过来。
那东西入手沉甸甸的,带着泥土的凉意。然而,就在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土疙瘩略显独特的、有些像纺锤的形状,以及那即便沾满泥污也能依稀辨认出的暗红色表皮时。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预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全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指甲,在那块茎的一端,小心翼翼地刮开了一小块干硬粗糙的表皮——
一抹鲜艳夺目的、如同晚霞般的橙红色肉质,赫然显露出来!那颜色是如此纯粹,纹路是如此熟悉!
卧槽!这……这形状,这颜色,这质感?!
一个在他前世记忆深处如雷贯耳、被誉为穿越者必备神器之一、足以在农业社会掀起一场革命的作物名字,如同九天惊雷,带着万钧之势,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红薯! 竟然是红薯?!
确认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狂喜,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冲垮了凌云所有的冷静、自持与城府!
这哪里是什么“尝个新鲜”的零嘴玩意儿?
这是活人无数、能撑起一个庞大帝国人口基数的超级粮食啊!耐旱、耐瘠薄、高产、适应性强,在这生产力低下、饥荒频仍的汉末,其战略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远超十万百战精兵,堪比传说中能定鼎江山的不世出的祥瑞!
“哈哈哈——!天助我也!苍天助我!!”凌云激动得难以自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欢呼!
他猛地向前一步,竟一把抓住了邹晴那瘦削的双肩,在满屋子人惊得目瞪口呆、如同泥塑木雕般的注视下,抱着这个刚刚认识、彼此还颇为陌生的少女,兴奋地、毫无章法地原地转了两圈!
他洪亮的笑声震得房梁似乎都在簌簌作响,“邹姑娘!你……你立下大功了!不世之功!天大的功劳啊!!”
“啊——!”邹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礼法的举动吓得失声惊叫,手中的小包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都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天旋地转,唯有凌云那双有力的手臂和胸膛传来的灼热温度是如此真实。
她的脸颊瞬间红得如同要滴出血来,一直蔓延到耳根和脖颈,羞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可四肢却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而此刻,房间内的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陷入了石化状态,仿佛被施了定身咒。
典韦那双铜铃般的大眼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他自己的拳头,他看看状若癫狂的主公。
又看看被主公紧紧抱着、羞得几乎要晕厥过去的邹姑娘,脑子里像是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乱飞,完全无法理解:
“主……主公这是中了什么邪?一个破土疙瘩……比俺当年在陈留一个人砍翻几十个泼皮还高兴?还……还抱上了?这……这成何体统?!”
赵云俊朗的脸上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错愕与深深的困惑,他握着剑柄的手都不自觉地松开了。
他跟随凌云日久,深知主公向来沉稳如山,智珠在握,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生死危机,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这……这究竟是何等神物,竟能让主公的心境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他锐利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个被主公紧紧攥在另一只手里的土疙瘩,仿佛要将其看穿。
荀攸手中的茶杯已然僵在半空,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浑然未觉。
饶是他智计百出,算无遗策,洞察人心,此刻也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这不起眼的块茎、主公的狂喜、以及邹晴的身世中,推演出某种隐藏的、足以颠覆格局的秘密或象征,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这完全超出了他已有的认知范畴!
就连一向沉稳持重、见惯风浪的黄忠,此刻也忘了捋他那精心打理的胡须,手就那样僵在半途,脸上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浓浓的不解,目光在凌云和那“土疙瘩”之间来回逡巡。
激情宣泄之后,凌云也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实在太过孟浪失礼。
他连忙将怀中羞得浑身僵硬、几乎要化作一尊雕像的邹晴轻轻放下,连声致歉,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尴尬:
“对不住,对不住,邹姑娘!我一时情难自禁,太过激动,唐突姑娘了!莫怪,莫怪!”
然而,他眉宇眼梢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之色,却依旧如同阳光般炽烈,无法完全掩饰。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翻腾的心绪稍微平复一些,但胸腔里的激动依旧如同擂鼓。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个沾着泥土的红薯,仿佛举着一件传国玉玺,对着满屋子依旧处于极度懵逼状态、眼神茫然的众人,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诸位!可知我手中此物,究竟是何等珍宝?!”
众人皆茫然摇头,即便是博览群书、见识最广的荀攸,此刻也紧锁眉头,缓缓摇头,表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此物,我暂且称它为——‘红薯’!” 凌云的目光灼灼,如同两簇燃烧的火焰,紧紧地凝视着手中的“珍宝”。
“它绝非你们想象中的寻常瓜果或是充饥的零嘴!此物,耐旱、耐瘠薄,不挑田地,山坡旱地皆可生长!而它最惊人之处在于——”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产量极高! 若风调雨顺,再稍加精心耕作,一亩贫瘠之地,可产此物数十石,甚至更多!” (他按照汉制的计量单位并适当夸张了一下,但相对于当时粟米亩产不过数石而言,这个数字已是如同神话!)
“什么?!数十石?!”
“一亩地?!这怎么可能!”
“主公,您……您莫非是说笑?!”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万斤巨石!
就连素来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荀攸也霍然起身,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都毫无察觉!
一亩地产粮数十石?这简直是痴人说梦,是只在古老传说中才会出现的祥瑞之兆!若此物为真,天下何处还有饥馑?黎民百姓何须再易子而食?
“不仅如此!”凌云的声音愈发高昂,带着一种开拓新纪元般的激动,“此物饱腹感极强,营养丰富,既可当做主粮食用,亦可作为菜蔬,其藤蔓枝叶还能喂养牛羊牲畜!浑身是宝!此乃上天垂怜,赐予我等的活命之神物,定鼎之祥瑞!得此一物,远胜十万雄兵!我北疆万千百姓,自此可惧饥荒否?我大军日后远征千里,何愁粮草不济?!这是根基,是命脉啊!”
他这一番石破天惊的解释,如同拨云见日,瞬间让震惊中的众人明白了过来!
为何主公方才会欣喜若狂,乃至失态!这看似丑陋不起眼的土疙瘩,其内里蕴含的价值,竟是如此惊天动地,足以改变整个势力的命运,甚至影响天下格局!
所有人看向那红薯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炽热、敬畏,仿佛在凝视着国之重器!就连懵懵懂懂的邹晴,此刻也隐约意识到,自己刚才献出的那个差点
被遗忘在包袱角落的东西,似乎……是一件了不得的、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宝物,她看着凌云激动的侧脸,心中既茫然,又隐约生出一丝奇异的、与有荣焉的微甜。
凌云此刻已完全冷静下来,不,是那种极度兴奋后的极致冷静。他神色变得无比严肃、庄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最柔软的丝绸,将那个红薯里三层外三层地仔细包裹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对待刚刚出生的婴孩。
随即,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最上等的宣纸,深吸一口气,奋笔疾书。
将脑海中所有关于红薯育苗(切块育苗、藤蔓育苗)、栽种时节、田间管理、施肥要点、病虫害防治以及窖藏保鲜的方法,尽可能详细、清晰地记录下来,生怕遗漏任何一个关键细节。
写完后,他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检查再三,随即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千钧重量:“来人!”
四名被特意挑选出来、以机警忠诚着称的亲卫应声而入,甲胄铿锵。
凌云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红薯和那份墨迹未干的、无比珍贵的种植手册,郑而重之地交到为首那名亲卫队长手中。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命令:
“你等四人,立刻去马厩挑选最好的四匹快马,携带此物,以最快速度,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直奔幽州治所蓟县!亲手交给阮瑀先生!”
“告诉他,此物,以及这份种植方法,关乎我势力生死存亡之根基,关乎北疆乃至未来万千黎民的生死!”
“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寻找最肥沃、最安全、最隐蔽的试验田,由他亲自负责,调派最可靠的农户,严格按照此法进行试种!”
“哪怕只成功育活一株,只结出一块新的红薯,也是天大的、不世之功!路上若有半分闪失,你等……提头来见!”
“诺!!”四名亲卫感受到凌云话语中那如山岳般沉重的责任和凛冽的杀伐之气,浑身一凛,凛然领命。
他们如同接过传国玉玺般,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贴身收藏,牢牢绑缚在胸前,对着凌云重重一抱拳,转身便大步流星而去,马蹄声很快在客栈外响起,迅速远去,不敢有片刻耽搁。
看着亲卫们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凌云这才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憋在胸中的浊气,但他的目光依旧紧紧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他知道,这个偶然间由邹晴献上的红薯,其意义之重大,远超一场关键战役的胜负,远比攻陷一座雄城更加深远。
它代表的,是未来取之不尽的粮仓,是稳定无比的战略根基,是争霸天下最坚实、最无可撼动的底气!
而献上此物的邹晴,其带来的这份意想不到的“嫁妆”,其价值,实在是厚重得难以衡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