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们星散四方，圣院只余张牧之父子守候。
董砚并未多作停留，将几卷蕴藏圣道真意的启蒙典籍与“格物”初解交予张牧之，嘱其可依心性传授余下众人弟子后，便孑然一身，踏出了槐荫里。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一身旧青衫，步履从容，如同寻常书生踏青，方向却直指西北——万瘴黑山。
越靠近黑山，空气愈发粘稠污浊，腐朽瘴气如活物般缠绕林间。
董砚身周三尺却自成净土，污秽难侵。
他步履看似缓慢，实则缩地成寸，山川在脚下飞速倒退。
圣心通明展开，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穿透层层叠叠的瘴雾与扭曲的地脉，牢牢锁定着黑山深处那座白骨殿堂的核心——污秽之源。
半日后，他已立于那处被焚毁的荒村废墟。
村口祭坛黯淡，洞窟入口死气森森，比离开时更添几分狂躁不安、心神不宁。
那扇沉重的黑石巨门紧闭，门上鬼脸浮雕扭曲蠕动，无数痛苦面孔无声尖啸，浓郁的怨毒诅咒几乎凝成实质，形成一层粘稠的暗紫色能量屏障，死死封住入口。
董砚停步门前，目光平静地扫过鬼脸浮雕。
圣心通明之下，禁制的核心节点、怨念的流转轨迹、空间干扰的薄弱处，纤毫毕现。他无需强攻。
“礼者，天地之序也。”
“此地污秽丛生，戾气充塞，失礼失序，当正本清源。”
“门，开。”
他抬手，食指凌空虚点，并非指向石门，而是点向那暗紫色屏障中一处看似最为凝实、实则是所有怨念流转必经的枢纽节点！
指尖无光，却有一股堂皇正大、蕴含无上秩序法则的意念之力，如同无形的楔子，精准无比地刺入！
嗡——！！！
整个黑石巨门剧烈震颤，抖动不止！
门上无数痛苦面孔发出无声的尖厉哀嚎！
那粘稠的暗紫色屏障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泥潭，疯狂扭曲、沸腾！枢纽节点被秩序之力冲击，瞬间紊乱！
整个怨念诅咒构成的防御体系，如同被抽掉了主心骨，轰然崩溃、瓦解！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并非石门，而是门上那狰狞的鬼脸浮雕！
一道巨大的裂痕从鬼脸眉心蔓延而下，将其一分为二！无数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遍布整个石门！
轰隆隆——！
失去禁制支撑的沉重石门，如同腐朽的朽木，向内缓缓倾倒，砸在地上，激起漫天尘土，露出其后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阴冷与死寂的黑暗甬道。
董砚一步踏入。
地宫甬道比之前更加阴森。洞壁渗出的不再是水珠，而是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与怨念。
无数扭曲的阴影在黑暗中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却慑于苏砚身上那无形散发的浩然气息，不敢靠近分毫。
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向最深处。沿途所过，那些低阶的腐翼蝠、尸虫、骷髅战士、怨魂…如同遇到了克星，在无声的尖啸中纷纷退避、溃散、化为飞灰。
圣心通明笼罩下，地宫的结构、陷阱的布置、能量的流转，尽在掌握。
很快，那片由森森白骨构筑的巨大殿堂，再次出现在眼前。
景象比感知中更加触目惊心！
殿堂中央的血池，此刻已如同沸腾的火山！
粘稠污秽的黑血翻滚咆哮，掀起数丈高的血浪！
血浪之中，无数扭曲哀嚎的怨魂被强行撕扯、融合，形成一张张巨大而痛苦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
血池上方，那颗巨大的黑色菱形晶体——万秽源晶，剧烈闪烁着不祥的暗紫光芒，晶体表面的裂痕比之前扩大了数倍。
如同破碎的蛛网，丝丝缕缕精纯的污秽本源正疯狂地从裂痕中逸散出来，又被血池中升腾的怨念之力拼命拉扯回去，进行着徒劳的修补。
整个殿堂充斥着一种末日般的疯狂与绝望！
血池边缘，堆积着更多新鲜的白骨，有人类，也有强大的妖兽，显然为了修复源晶，此地的主人已不惜一切代价，疯狂攫取着生灵的血肉与魂魄！
“董…砚…！！！”
一个混合了无数怨毒、痛苦、恐惧与疯狂意念的咆哮，在董砚踏入殿堂的瞬间，从沸腾的血池中轰然炸响！
血浪冲天而起，凝聚成一个高达十丈、由污血与扭曲怨魂组成的庞大魔影！
魔影形态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人形轮廓，其核心处，正是那颗剧烈闪烁、裂痕遍布的万秽源晶！
“毁…我…根基…阻…吾主…降临…！”
“死！！！”
魔影咆哮着，整个白骨殿堂都在它的愤怒下颤抖！
它巨大的血手猛地抬起，并非拍下，而是狠狠插入身下的血池！
搅动！
顿时，整个血池如同被引爆，无数由污血和怨魂凝聚成的狰狞血矛、秽气毒龙、哀嚎鬼脸，如同毁灭的洪流，铺天盖地，带着腐蚀灵魂、污秽万物的恐怖气息，朝着董砚狂涌而来！
所过之处，连白骨构筑的殿堂都被侵蚀得滋滋作响，迅速发黑腐朽！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万秽源晶濒临破碎前，孤注一掷的终极反扑！
其威能，远超之前的尸魔将，直逼州衙那夜的万秽鬼母投影！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污秽洪流，董砚神色依旧平静。
他立于原地，甚至没有移动脚步。
深邃的眼眸中，那点淡金色的圣心通明之光骤然亮起，穿透重重污秽，直视那万秽源晶核心处，那无数怨魂痛苦哀嚎的根源。
以及…深藏其中一丝微弱却极其纯粹、被强行扭曲禁锢的…前代守护者残存的悲悯意志！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董砚并未直接攻击那污秽洪流，而是开口吟诵，声音清越，蕴含着道家至高的包容、转化、返璞归真的无上真意！
每一个字吐出，虚空中便有一个巨大的、由纯粹道韵凝聚的青色虚影显化！
雄、雌、溪！
白、黑、式！
荣、辱、谷！
九个巨大的青色虚影，首尾相连，瞬间构成一个玄奥无比的圆环，悬浮在董砚身前！
虚影流转，散发出一种包容万物、化育天地的宏大场域！
轰——！！！
那毁天灭地的污秽洪流狠狠撞入青色虚影构成的圆环之中！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没有能量的狂暴对冲！
那足以污秽山川、腐蚀神魂的恐怖洪流，在撞入圆环的瞬间，如同百川归海，被那九个青色虚影散发出的包容、转化之力强行吸纳、分解、消融！
污秽的血气被剥离，狂暴的怨念被抚平，腐蚀的剧毒被净化！
洪流源源不断，圆环岿然不动！
如同一个无底的黑洞，又像一方包容万物的母鼎，任凭外界浊浪滔天，我自岿然不动，将其一一分解、转化！
“吼！不可能！！”血池魔影发出难以置信的咆哮，它感觉自己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被那诡异的圆环吞噬得无影无踪！
它疯狂地催动源晶，更多的污秽之力注入魔影，试图加强攻势。
然而，董砚的吟诵并未停止。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
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
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
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可名于小；
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
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
随着最后两句蕴含大道无为、生养万物真意的经文诵出，那九个青色虚影构成的圆环骤然收缩、凝聚！化作一点纯粹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宇宙初开时所有生机与造化之力的青色光点！
董砚对着那沸腾血池上方的万秽源晶，屈指一弹！
“破妄归真，返本还源。”
“散！”
咻——！
那点青色光点，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血池魔影的阻拦，如同穿越虚空的流星，精准无比地射入了万秽源晶那道最大的裂痕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沸腾的血池骤然凝固！
咆哮的魔影僵在半空！
疯狂闪烁的万秽源晶，暗紫色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
紧接着——
轰隆隆隆——！！！！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又似开天辟地的巨响，从万秽源晶内部爆发出来！
那道最大的裂痕，如同决堤的洪水口，瞬间被一股纯净无比的、蕴含着勃勃生机的青色光芒撑开、撕裂！无数细小的裂痕疯狂蔓延！
“不——！！！”血池魔影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尖啸，庞大的身躯如同融化的蜡像，开始寸寸崩解！
万秽源晶内部，那被强行扭曲禁锢、承受了无尽痛苦的前代守护者，似乎是前代儒道大能的残存意志，在青色造化之光的滋养与“破妄归真”真言的抚慰下，终于挣脱了污秽的枷锁，发出一声如释重负、又带着无尽悲悯的长叹。
残存的意志并未消散，而是化作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的白色流光，主动融入了那正在摧毁源晶的青色光芒之中！
刹那间，青白二色交织，光芒大盛！
一股蕴含着守护、牺牲与最终解脱的悲壮净化之力，如同燎原的圣火，以万秽源晶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
嗤嗤嗤——！！！
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墨汁般的污秽黑烟，伴随着无数怨魂解脱般的尖啸，从源晶的每一道裂痕中疯狂喷涌而出！
又在青白圣火的光芒下被瞬间净化、消散！
巨大的黑色菱形晶体，在青白圣火的焚烧下，如同烈日下的坚冰，迅速消融、崩解！
最终，“砰”的一声巨响，彻底炸裂开来，化为漫天飞灰！
源晶破碎的刹那，整个白骨殿堂剧烈震动！
支撑殿堂的无数白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开始大面积坍塌！
沸腾的血池如同失去了源头，迅速干涸、凝固，露出池底堆积如山的森森骸骨！
那庞大的血池魔影，发出一声不甘的怨毒尖啸，彻底烟消云散！
污秽的源头，被彻底净化！
然而，就在万秽源晶彻底湮灭，青白圣火光芒开始收敛的瞬间！
异变陡生！
血池干涸的池底，那堆积如山的骸骨之下，一点极其隐晦、却蕴含着比万秽源晶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深邃邪恶的乌光，骤然亮起！
紧接着，一道由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凝聚而成的细长锁链，如同蛰伏万年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乌光中激射而出！
锁链尖端，带着一个扭曲的、不断变幻形态的诡异符文，散发出冻结灵魂的恐怖气息，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无视了正在消散的净化之力，直刺董砚眉心！
其速度之快，威势之诡异，远超之前血池魔影的任何攻击！
这才是地宫深处，真正的杀招！
隐藏在万秽源晶之下的，一道被污染的天道法则碎片所化的——【堕神之链】！
其目标，并非毁灭肉身，而是直接污染、侵蚀、同化董砚的圣魂本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