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煊赫气派的宁国公府。
白日里寻药的风波虽然没有直接波及到这里，但府中的几位核心主子，尤其是宁远山和柳蓉儿，早已通过宫中的眼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似乎四皇子的病，牵动了整个皇宫，甚至隐隐指向了某些陈年旧事。
王公公的仪仗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的突兀。
他端坐在轿中，面色沉凝，全无平日里的圆滑笑意。
轿子在宁国公府那气派的朱漆大门前稳稳地落下。
守门家丁一见是宫里来的大总管，且是这副阵仗，心头便是一跳，慌忙打开中门，一面飞奔向内通报。
“圣旨到——！宁国公宁远山，接旨！”
王公公尖利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国公府前庭响起来，打破了夜晚的宁静，带着不容置疑的皇权威严。
宁远山的心中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强自镇定，整理好衣冠，带着他与柳蓉儿的儿子宁书恒、以及闻讯匆匆赶来的柳蓉儿和宁书瑶，疾步来到前厅，撩袍跪倒。
“臣宁远山，携家眷接旨！”
王公公目光如电，鹰隼般扫过地上跪着的几人，视线在妆容精致却难掩眼底一丝慌乱的柳蓉儿脸上顿了顿，那眼神像淬了冰，看得她后颈一凉。
没见着宁书冉的身影，王公公的眉头瞬间拧成个疙瘩。
“宁家嫡女宁书冉，何在？”
他沉声开口，语调里听不出情绪起伏，却带着一股久居深宫的威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宁远山忙不迭地叩首应答，声音带着刻意维持的平稳：“回公公，小女……小女去护国寺了，为她生母上香祈福。”
这话出口，旁边跪着的柳蓉儿和宁书瑶顿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死死掐着掌心。
这说辞是她们母女俩事先串通好塞给宁远山的，至于宁书冉早已命丧宁书瑶之手的真相，她们半个字也没敢透露，这事要是捅出去，全家都得跟着陪葬。
王公公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那目光在几人身上又逡巡一圈，便不再多问，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那无声的压迫感，却让柳蓉儿母女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连跪着的膝盖都在微微的发颤。
他展开手中并无实物的袖摆，声音冰冷而清晰：
“陛下口谕：四皇子殿下身中奇毒，危在旦夕，需九叶金莲子入药救命！查此圣物，乃当年越国邀月公主陪嫁之物，理应在尔府中。着宁国公宁远山，即刻找出九叶金莲子，交予王德全带回宫中，不得延误！若因尔等延误致皇子有失，国法难容！钦此！”
“九叶金莲子？！”
柳蓉儿失声惊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若非旁边的宁书瑶扶了一把，几乎要瘫软在地上。
她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下意识地看向了宁远山。
宁远山也是心头剧震！
他万万没想到，这把悬在头顶多年的刀，竟会以这种方式，如此猝不及防、如此致命地落下！
救四皇子？
九叶金莲子？
邀月公主的嫁妆？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他的紧绷的心弦上！
他猛地看向柳蓉儿，看到她惨白的脸和眼中的恐惧后，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那东西，果然被她用了！而且，皇帝竟然知道得如此清楚！
“臣……臣接旨！”
宁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深深叩首。
他抬起头，脸上已强行挤出一丝惶恐与急切：“王公公！陛下旨意，臣万死不敢违抗！只是……只是这九叶金莲子……”
他故意做出为难状，目光扫向柳蓉儿，厉声道：“蓉儿！当年邀月公主的嫁妆，一直由你打理！这九叶金莲子何在？！还不速速取来献给陛下，救四皇子性命！”
这一声厉喝，既是逼问柳蓉儿，也是在王公公面前撇清自己——嫁妆是“柳蓉儿打理”的，与他无关！
柳蓉儿被宁远山这一吼，吓得魂飞魄散。
她知道，这是国公爷在逼她承担！
她心念电转，绝望之下，只能硬着头皮抵赖：“公……公公！国公爷！妾身……妾身管理库房，一向尽心！“
”只是……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公主的嫁妆清单浩繁……这九叶金莲子……妾身……妾身一时实在想不起放在何处了！“
”容妾身……容妾身这就带人去库房仔细翻找！定……定给公公一个交代！” 她说着，就想借机溜走拖延。
“站住！”
王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讥讽与不耐，“蓉夫人！陛下口谕，是‘即刻找出’！四皇子殿下命悬一线，就等着这味药救命！咱家没时间看你翻箱倒柜！况且——”
王公公向前一步，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柳蓉儿的脸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诛心：
“咱家离宫前，陛下还特意交代了一句，‘邀月公主乃越国明珠，和亲而来，身份贵重。她的嫁妆，每一件都记录在皇家与越国的联姻册上，清清楚楚！’柳夫人，你是真‘想不起’了，还是……那东西，早就‘不在’库房里了？！”
“轰隆——！”
柳蓉儿只觉得五雷轰顶！
王公公这番话，不仅点明嫁妆有皇家和越国的双重记录，不容抵赖，更直接戳破了她妄图拖延和隐瞒的心思！
尤其是最后那句“不在库房里了”，如同利刃，直刺向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无尽的恐惧将她彻底地淹没。
宁远山看到柳蓉儿的这副模样，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完了！
皇帝不仅知道九叶金莲子，连柳蓉儿私吞嫁妆的事都一清二楚！
再抵赖下去，就是抗旨不遵，是欺君！整个宁国公府都要给她陪葬！
电光火石之间，宁远山做出了决断。
他脸上瞬间被 “震惊” 与 “痛心疾首” 填满，两道眉毛拧得像要断裂似的，猛地跨前一步，对着瘫软在地的柳蓉儿厉声怒斥：“糊涂东西！！”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狠狠地扇在了柳蓉儿的脸上！
“啪 ——！”
清脆的巴掌声在死寂的前厅炸开，像一道惊雷劈落，震得人耳膜都在发颤。
宁书瑶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一声短促的尖叫脱口而出：“爹 ——！” 她慌忙扑上前去扶住柳蓉儿，指尖都在发抖。
一旁的宁书恒却面无表情，眼帘半垂着，仿佛事不关己，只以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旁观着这场闹剧。
柳蓉儿被打得头猛地偏向了一侧，白皙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迅速肿成一片，嘴角已渗出了细密的血丝。
她整个人都懵了，眼神涣散地望着地面，半晌没回过神来 —— 那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半边脸的骨头都震碎。
“我让你掌管中馈，是信你能持家！你竟敢……竟敢私自动用公主的遗物？！还是这等能救命的圣药？！”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声音因愤怒而发颤，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砸在柳蓉儿心上。
宁远山指着柳蓉儿的手指抖得像风中残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转向王公公，深深躬身下去，脊背几乎弯成了弓形，声音里裹着惊惶与痛悔：“公公！家门不幸！实在是家门不幸啊！”
“都是这无知蠢妇贪慕虚荣，竟敢……竟敢私自动用那九叶金莲子！”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扯着喉咙，“臣……臣管教无方，罪该万死！求公公息怒，臣这就……这就拼尽全家之力设法弥补！”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过身，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瘫在地上的柳蓉儿 —— 她还捂着红肿的脸颊，眼神涣散得像蒙了层雾，嘴角的血丝顺着下巴往下淌。
“说！”
宁远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最后的疯狂与不容置喙的命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九叶金莲子你用了多少？！还剩多少？！”
话中的尾音在颤抖，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濒临绝望的嘶吼。
前厅里的空气仿佛都被这股狠厉的气势冻住了，连宁书瑶扶着母亲的手都僵住了，只觉得父亲此刻的模样，比方才那记耳光更令人胆寒。
”装东西的盒子呢？！哪怕只剩一点粉末，也立刻给本国公拿出来！“
”还有，公主其他的嫁妆，但凡能抵得上这金莲子的，统统找出来！快！”
柳蓉儿被宁远山眼中的狠厉和疯狂吓住了，那是要舍弃她保全全家的眼神！
“没…… 没了……”
她涕泪横流，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地哭喊，“一点都没剩…… 都……都让我……吃了……盒子……盒子还在……”
话音未落，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不顾脸上火辣辣的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发髻散乱，裙摆沾着尘土，连滚带爬地冲向自己的院子，那踉跄的背影里，满是濒临绝境的仓皇。
不多时，柳蓉儿捧着一个极其精美、镶嵌着宝石的描金空盒子，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她将空盒子举到王公公面前，哭道：“公公……就……就剩这个盒子了……真的……一点都没了……”
那空荡荡的盒子，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嘲笑着她的贪婪和此刻的绝望。
宁远山看着那空盒子，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才没倒下。
他脸色灰败，对着王公公深深一揖，声音充满了苦涩和哀求：“公公……您看……这……这如何是好？那蠢妇已将圣药……用尽了！“
”臣……臣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但……但求公公看在臣一片忠心的份上，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臣……臣愿倾尽所有家财，遍寻天下奇珍异宝补偿书冉那孩子！并立刻将那蠢妇关入家庙，听候陛下发落！只求……只求能救四皇子啊！”
王公公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看着那华贵的空盒子，看着宁远山虚伪的“痛心”和柳蓉儿彻底的崩溃。
他心中冷笑连连。
倾尽家财？
补偿宁书冉？
关柳蓉儿？
这些都不过是宁远山此刻的缓兵之计和弃车保帅！
他冷冷地拂了拂衣袖，声音如同寒冰一般：“宁国公，柳夫人，你们的话，咱家听明白了。“
”东西没了，人还在。这空盒子，还有你们二位的话，咱家会一字不漏地带回宫，禀报陛下。至于陛下如何圣裁……”
他顿了顿，目光如寒霜般扫过面如死灰的宁远山，又掠过瘫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的柳蓉儿。
视线在脸色苍白如纸、眼底盛满惊惶的宁书瑶脸上稍作停留，最后落在始终冷眼旁观的宁书恒身上，那眼神似有若无地掂量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那就要看陛下的旨意，和……四皇子的造化了！”
话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进了滚油，瞬间在死寂的前厅里炸开无声的惊雷。
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悬在宁家人的头顶，说不清是宽宥还是更残酷的宣判。
王公公不再多言，示意随行的小太监接过那个刺眼的空盒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宁国公府。
徒留下身后的一片死寂，以及瘫软在地、彻底陷入绝望深渊的柳蓉儿，和强撑着站立、眼中却已布满血丝、心中惊涛骇浪的宁远山。
宁国公府的天，塌了。